她在看一个胸腔被不知什么武器开了个大洞的士兵。
那颗应该蓬勃跳动的心已经不在他的胸腔里,又或者已经同他的忠诚化为了一体。
“小人有个想法。”
黄忠浑身血污,拄着一柄长刀,很舒服地坐在木桩上。
一部分士兵在跑来跑去,一桶接一桶地泼灭大营的火;
一部分士兵在忙着清点收拢战俘,看哪个不老实了,偶尔还要上前踢一脚;
还有一部分士兵在泥泞中疯狂推板车,板车上装着无数的战利品。
那个小吏看他不吭声,又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
“将军何不写一封亲笔信,送去荆州呢?”
黄忠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写信何用?”
“自然是报与蔡太守知晓啊!”
“然后呢?”
小吏恨铁不成钢地近前一步,絮絮叨叨开始分析起利弊:
蔡公此时,可能刚到家!也可能还没到家!不管怎么说,他要是听了这样一场大胜的消息,他肯定后悔啊!
这样的紧要关头,要是能跟紧刘公和大将军,将来封侯之位怕不是手到擒来,蔡公短视,将军却可替他描补!到时蔡公感念将军之恩,虽不能拔擢,但这份人情将来在朝堂上,蔡公总是要还给将军的!
总而言之,将军!快马加鞭送信给蔡公!
小吏越说越兴奋,正准备连黄忠后半辈子的职业规划都分析一遍时,营中起了一阵混乱。
忽地传出一声尖利的嚎叫!
那声音单薄,却又极凄厉,尖锐得像婴孩出世第一声啼哭,或是濒死之人为自己所鸣的最后一声不平。
什么事也没发生。
有士兵跑了过来,报之黄忠。
“有个妇人杀了战俘,还伤了一个阻她的造士,被军法官拖下去了。”
“放了她,”他说,“她们毕竟不是懂军纪,明操练的老兵。”
小吏撇撇嘴,“一个流民,草芥般的东西,军法处置了便是,不值得将军这般开恩。”
黄忠忽然觉得有点谜一样的熟悉感,但他说不清那种熟悉与困惑都是从何而来。
柘城大营不曾陷落,除了数千青州兵外,靠的就是只有这些流民男女。
他们未曾与兵士们受过一样的训练,拿过一样的军饷,却在死亡这件事上一视同仁,甚至被格外关照。
生如草芥,死如草芥,身体里的血还不曾流尽,那具躯壳还不曾凉透,却已经被这样对待了。
——和他们这些老革,其实一样。
天渐渐又暗下去了。
能搬运尸体和战利品的人不多,战场也渐见萧条了下去。
初时有人劝,但后来经过的一片区域战马走的很不稳,陆悬鱼下马了,那些士人却没办法下马。
他们皱着眉毛,捂着鼻子,殷勤地劝说无果后,终于遗憾地调转马头,奔向灯火渐起的柘城。
今天未必能办庆功宴啊,但是不要紧,他们也可以回自己的宅邸里,悄悄喝一杯!不管怎么说,那些在战场上往返跑的世家豪强脸可是丢尽了!光这一件事就够他们多吃三大碗饭的!
那些絮絮叨叨的,殷切又讨好的声音终于渐渐落下去时,陆悬鱼似乎找到了她想找的东西。
她找到了大戟士的尸体。
那些士兵的铠甲格外精良,又有彩带为衬,交锋时没人在乎这个,但在尸山血海里却很好辨认。
先是找到一两个,而后渐渐摸索出方向,尸体与长戟也就越来越多。
她时不时弯腰翻开一两个看看,又从中找到了陷阵营的面容。
……在很早很早以前,那些人同她很熟悉来着。
……虽然也称不上什么特别的交情。
……高顺不给她饭吃,要她自己抱着饭碗去各伙抢饭吃,他们一个个地横眉冷目,和她打了许久的架,终于是同意她来分自己的饭了。
他们的铠甲已经破旧得很厉害了,面目也被血污泥渍盖着,没有那些盔明甲亮的大戟士作衬,她是找不出他们来的。
毕竟他们也老了,面容也有些变化了。
她也不再是都亭侯府的杂役,而是统领三军的大将军了。
认不出来,也是寻常事。
这条只属于陷阵营和大戟士的寂静之路走了不知多久,终于走到尽头。
尽头有一座小山,似乎原是几辆跑到战场上的辎车,被就地当成了防御工事,彼此抢夺起来。
而后就不稀奇了。
他们的,我们的,七扭八歪,堆叠在一起,初升的月光轻轻洒下,落在那座小山上。
高顺就在那里。
他受了些伤,但不曾死,只是筋疲力尽地坐在山脚下,像山的阴影。
月光照不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