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脸赶紧挺挺胸,“大将军可以考校小人一番!”
青年文士又很不高兴的样子。
“出言狂妄!大将军日理万机,哪有功夫考校你!”
这话又令刀疤脸有点惶恐,赶紧低下头。
但他还是有一股子狡猾在身上的,低下头,又偷偷用眼睛去瞟。
大将军的表情还是很冷淡,但她明显在思考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轻轻点头。
“那就考校一下,也令军中众人心服口服。”
一股狂喜从刀疤脸心中升起时,大将军又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且不忙于今日。”
军中将要大比的消息忽然就传了出来。
有人觉得意外,有人觉得胡来,当然也有人莫名其妙,四处跑去打探。消息传到刘备这里时,主公倒是很淡定。
这样旷日持久的战争,有很多人是熬不住的。
营中有过两次营啸,其中一次在战后第三日的夜里,有些被领回营的士兵入睡了,似乎是做梦了,醒了之后分辨不出是梦是醒,因此跑出了帐篷,在营里歇斯底里地嚷嚷些什么。
他一个人嚷,很快变成这座千人小营的暴动。
所有的士兵好像都分辨不出这是在营里还是在战场上,也分辨不出火光到底是自己人点起来的火把,还是那个夜里冀州军所点燃的柴堆。他们只是喊叫,一个接一个地推搡营门,翻过栅栏,要逃出这片活人的坟场。
当然,此时的大将军已经不再是那个博泉庄的“将军”了。
她甚至没有亲自起夜,只是披着衣服,坐在榻上,听完太史慈报来的处置结果后,就又倒下去睡觉了。
这种态度在第二天传出来后,被很多人认为是举重若轻,胸有丘壑的体现。
但这是不可能的。
“辞玉心中所虑,是断不能令兖豫之地豪强世家知晓的,”主公悄悄地对简雍说道,“军中疲敝,有逃亡者,有营啸者,士气必定低落已极,她只不过尽力瞒住罢了。”
为何要瞒?简雍先生摸摸胡子,也就明了了。
——有脸的人不会在战场上跑来跑去,没脸的人跑了一次,你确定他们不会跑第二次?
所以真实的陆悬鱼是个什么样的人不重要。
大将军陆廉必须是果决而冷静的,她甚至需要用一点高高在上的傲慢和专横来着重勾勒她强大的形象。
所谓“大比”,只是一个焦头烂额的统帅在想方设法提振士气,外加用“奖品”的伪装来掩盖阵亡了一大批中下层军官,而需要临时提拔的真相而已。
“话又说回来,”简雍先生很是平和地劝慰主公,“我军惨胜,尚有此虑,我不信以冀州军之骄横,遭此大败之后,士气一如往昔啊!
夜深了。
箭塔上的士兵也打起了哈欠,将半个身体倚在木柱上,头一点一点,晃晃悠悠。
有人将脑袋探出帐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后,冲里面打了个手势。
一队人悄悄地跑了出来。
他们弯着腰小跑,穿过了阴影与火光的交界处,很快来到溺坑旁,一阵扑鼻的臭味立刻将他们每个人最后的睡意都驱散掉了。
那个臭气熏天的土坑建在栅栏旁,平时谁也不会去多看一眼,但此刻它仿佛变得闪闪发光起来。
有人从身后摸出半个劈坏的钩镶,趴在坑边,小心将它探进去。
过了一会儿的功夫,他拉出了一架绳梯。
很粗糙,而且气味不能想象,但已经够用了。
他们胡乱地用衣服下摆将那架梯子上干涸的污物擦掉之后,用它翻过了内营的栅栏,跳到大营的土路上。
“好像有人来了。”有人嘀咕道。
“快藏到辎车后面去!”
火光与脚步声渐渐上前,影子在一瞬间被缩短了,所有人的心也在一瞬间提了起来。
但脚步并未停歇,很快走远了。
他们从辎车后面探出头,左右打量了一会儿,很快选定了方向。
“那边!那边!”
他们要离了这一片辎车组成的简易拒马,趁着夜色去到那条通往大营外的土路上。
那条路不是灯火通明的,因为没有一个主帅会将自己的营地修得四通八达,便于骑兵冲锋,它总是有些弯弯绕绕,寻常士兵需要费劲心力才能记得住才好。
当然如果遭遇袭营,也不需要士兵操心怎么到达大营边缘——这是军官们的职责。
而且如果入夜后在内营乱转被逮住,最多也就是敲几军棍,出了内营被逮住,就是妥妥的砍头示众了!
可是,可是,只要找到那条路,只要翻过那两丈高的栅栏,只要爬出壕沟……
他们就能从这座坟场里逃出去!
他们就能回那个远在冀州的老家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