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整一整衣冠,下场跳舞,有人以瓮代缶,击节而歌。
这时代的男人们也爱跳舞,是她不能理解的风俗了。
一直在吃东西的大将军终于抬头看他们了。
陆悬鱼是见过兵士跳舞的,跳得怎么样就不能多提了,毕竟不是专业的。
士人也不是专业跳舞的,跳不来高难度动作,但赏心悦目程度明显上了一个台阶。
他们的脸上没有冻疮,没有伤痕,手脚没有污渍,服饰虽然没有短褐那么方便行动,但更显得身材挺拔。
在面对高位者审视的目光时,他们的动作甚至比新入行的乐伎更加流畅,神态也更加自然。
当你欣赏过他们的举止细节后,再回到那张脸上时,就不得不服气于古代这种一代代先天基因筛选与后天教育所带来的差异了。
就像有人开玩笑说,守旧者和革命者的舌头是一样的——当你看到士人努力打开他们的世界,请你观赏时,你是会感受到其中的美的。
旁人想不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偷偷地留心她的目光。
那几位名士的舞跳得颇赏心悦目,成功吸引住了大将军的目光,这是他们所领会的。
一曲跳完,气氛更热了。
有人唱歌,有人出来跳舞,简雍先生开了个玩笑,讲起主公以前跳舞的事,众人开始闹闹哄哄地又是起哄,又是恭维,请求主公下场跳个舞!
主公面露迟疑,但仍然笑眯眯地,于是有人更加卖力地劝他下场,直到主公表示,只想与吾弟共舞呀!
一旁也在吃饭喝酒的二将军就被拖下场了。
……话说回来,主公今天穿的这套宽袍大袖的锦绣衣服,看着就很适合跳舞!
——主公是有故乡的,她想。
这个故乡不止楼桑,不止涿郡。
他自小听大风歌长大,书籍中讲的都是大汉曾经的传奇,那是一个确切存在过的传奇,有高庙与世庙里二十几位先帝神位无言诉说着那些渐渐褪色的光辉。
他是刘汉宗室,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故乡。
她的故乡……嗯。
——主公也有至亲,她想。
他有妻子,有女儿,有兄弟,有可以诉说自己想法的人在身边。
她探头探脑地左右看看。
第一眼看到的是司马懿,虽然反应很快地抬头看她,但她假装没注意,目光又转开了。
小猫头鹰已经面露疑惑了,奋力干饭的张辽才刚刚抬起头。
……她看看张辽,张辽看看她。
……司马懿看看他俩。
……她赶紧将目光又转开了。
——主公性格很外向,她想。
这种外向怎么说,是所有诸侯必备的品质,他们必须心性豁达,开朗坚强,因为那些不豁达不开朗不坚强的都已经死在路上了。有人说曹操就不是个开朗豁达的人,那人背地里可喜欢写点伤春悲秋的东西了,但人前还是特别地豪爽。
综上所述,这些都是能够支撑主公,让他迅速从一场大战中恢复过来的东西。
她没有,但是可以努力去创造。
虽然不擅言辞,但陆悬鱼这个还挺擅长观察分析和总结。
她在心里嘀嘀咕咕,想让自己情绪调动起来,从内到外地恢复一下精神时,大帐中忽然有了变故。
准确说那个不算是变故,是主公和二将军的双人舞引得全场喝彩。
……当然,她肯定是没喝彩的。
她一直平静地坐在那里,像是在看表演,其实脑子不一定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主公叉腰站在那里,笑呵呵地问她:
“辞玉可有臧否?”
她赶紧拍巴掌,“好得很!”
主公点点头。
大帐里又一次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似乎有一个约定俗成的程序又一次走到她这里,又一次卡壳了。
但是谁也没有开口。
他们有人准备鼓瑟,有人准备吹笙,有人准备打拍子,还有几个年轻郎君一脸雀跃,见她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赶紧正一正衣冠。
所有人都在面带微笑地盯着她看,她忽然一个激灵。
“你们想让我下场跳舞吗?”她说,“我不会跳舞,只会舞剑。”
围观群众们脸上的微笑好像忽然裂了一下。
但主公很爽朗地应了:
“那便舞剑!”
她犹犹豫豫地想了一会儿,“这个舞剑,是要自己舞,还是双人对舞?”
……她不懂得这种风雅的规矩,就随便问问。
……顺便还有个小问题,除了和她对舞的,还需要一个沛公坐在旁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