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以为常后,也迅速恢复了老僧入定脸。
小皇帝来到她面前,笑吟吟的,也不使用书面语了。
“卿当封侯。”
“谢陛下,”她说,“之前封过了。”
……就有人偷偷把头低下,将拳头堵着嘴。
小皇帝一点也不觉得这个对话难以为继,“封过了可以再封一次。”
“其实臣也不……”
小皇帝打断了她。
“卿知乐陵否?”
“乐陵,”她重复了一遍,“当然是知道的。”
“乐陵曾为燕将乐毅攻齐所筑,又属平原,堪合平原公与卿恩义如故之意。”
天子微笑着说完,看她还愣愣地站在那里沉思,笑容忽然就消失了。
“昔日乐毅兴兵不为利,而为明燕主之义,围城不害民,此仁心着于遐迩,终能以弱燕而克强齐,与卿亦不谋而合!”
天子掷地有声,公卿们相互交错的眼神里,有愕然,亦有感慨。
谁能说天子喜欢陆廉呢?
以他所在的位置,怎么会喜欢陆廉呢?
如果说在那个几乎命定的未来中,刘备是取代他位置的人,那么陆廉就是走到他面前,亲手将他牵下玉座的人。
可即使是天子,也不能理直气壮地憎恨她!
她保护不了天子的玉座,却实实在在保住了高祖世祖两座宗庙!
——乐陵之封邑,正衬卿今日之功!
下邳城所有百姓都涌上街头了。
除下邳之外,徐·州的每一座城池,青州的每一座城池,还有小镇和村庄,都有人载歌载舞起来。
他们是在为刘备和陆廉欢庆吗?当然不是啊!至少不全是啊!
他们在为自己欢庆!
人人都在说,袁绍被打跑了!曹操也被打跑了!嘿!听说河北那边打得很不消停,有人逃过黄河来避难呢!
这回轮到他们啦!咱们可是要过好日子了!
再也不必提心吊胆地躲在城里,忍受着石头和箭矢从头顶飞过!
再也不必哆哆嗦嗦,忍饥挨饿地泡在屎尿污染过的冰冷污水里!
再也不必颠沛流离地逃难,再也不必哭着喊着目送自己的父亲、丈夫、儿子离去,再也不必日日夜夜守在还未成熟的麦田旁,绝望而恐惧地等待着骑兵挥舞火把,冲进麦田的那一个既定的未来。
那已经不再是他们的命运,不再是他们的未来!
有人趴在泥土里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打了几个滚,滚得褴褛衣衫上满是泥土后,又呜呜地哭起来。
泪水流进泥土中,将泥土也浸湿了。
——这样湿润的土地,会有一个好收成吧?
下邳的宅邸一直没卖,有人打扫得很干净。
陆悬鱼来到门前,跳下马时,李二就跑出来了,一溜烟地跑到她身边替她牵马,还特意一膀子给她身边的亲兵撞开。
“主君——!!!”
……她打了个哆嗦。
十几年过去了,唯独这哥们硬是没显老,反而又胖了一圈,腆着个有福气的肚子,身手还这样利落。
有他一亮嗓子,院子里好像突然活了起来。
有小娃子在哇哇地叫,小郎在哄,羊四娘在指挥自家相公,同心在喝止阿草不许淘气,陆白同女兵商量着再牵一头羊来。
她走进去,所有人都一起看向她。
她张张嘴,有点羞怯。
“我忘记买糖了。”她说。
小郎脸红了,推了一把抱着柱子正往上爬的阿草。
……虽然似乎这时候阿草哭一声才好,但已经十岁的阿草红着眼圈揉揉屁股站起来,硬是没哭出声。
有人没忍住,偷偷笑出声。
天子和主公还有那一大群宗室在进行老刘家专属的交际活动,间歇时间她回了一趟家,其他人就一个一个地跑过来了。
她想不起来请,他们也想不起来写拜帖,很自然地就跑了过来。
首先是她自己那群人,比如说从青州赶过来的田豫,又黑又瘦,风尘仆仆,同她絮絮叨叨讲了好久的话,虽然都是一些应该拿到公府去说的政务,可简而言之不过一句话——
青州很好。
萧条是一定萧条的,没有什么地方能在经历过这样一场战争后还能保持住繁荣富饶,可是百姓们没有流离失所,妇人将田地照顾得很好,她们咬紧牙关,忍住每一个白昼与黑夜的泪水,支撑到了这个春天的来临。
将士兵们放回家乡吧,她们会哭着跑到村口,翘首以望,直到她们的亲人归来,让她们用一双皲裂而布满老茧的手去抱一抱归乡的人,然后他们可以相携归家,盘腿坐在自家低矮的泥屋下,端起缺了几个口子的破碗,香甜地吃一口用自家麦子和田野里长出来的野菜和在一起,煮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