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放一个绝对忠诚的人就够了,那糜芳肯定合适啊!
比他忠诚的人要么在前线被刘备委以重任,要么坐镇大后方在替刘备守家——当然还有一个既没重任也不守家,每天在田里溜溜达达的,那个另算——总之,糜芳被放在这个位置上,实在不能说是有什么大问题的。
所有人都认为就算不看兄长与阿姊,就看他那个茁壮成长的便宜外甥,糜芳也肯定会兢兢业业地守住自己姐夫的粮仓。
至于他的能力足不足够守住鄄城,这事之前确实没有什么人细想过。
——这里就没有敌人啊!
夜已深沉,宾客们各自散去安歇。
田豫想劝一劝糜芳,但糜芳反而劝了他。
——你那么辛苦做什么啦?
——小陆将军看不看得到哇?看得到?看得到又怎么样,你又不能天天守在她窗下。
——你这!千里万里的,一年到头除了文书他就是粮草,现在天下将定,你也好好考虑一下吧?
比如说我这里有新进的蜀锦!你穿上它!跑去那个,那个什么城,你吓她一跳!
——还能闪瞎张文远的眼睛!
——嘿嘿嘿嘿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嘛!
他扯着田豫的手正叽叽呱呱地说些有的没的时,府外忽然起了喧哗声!
第一个仆役跑进来时,只嚷了一声“使君!有敌至!”,话音未落,便被第二个仆役粗鲁地推到了一边!
“使君!城中有贼放火!”
“使君!使君!城门已破!敌军已至——”
那满屋的通明火光,像是突然一起压了下来!
鄄城百姓早已关门闭户,小心地将头缩在窗板下面,静听外面的人喧马嘶。
有许多人跑过去,又有人跑过来。
有火光在剧烈晃动,有兵刃相交之声。
有人惨叫,有人求饶,有人跌跌撞撞地逃开。
屋子里的孩子吓得想要哭出声,立刻被母亲抱在怀里,很没有好气地骂了他一句:
“都多大的人了!还怕成这个样子!”她骂道,“有什么好怕的,这几年,哪年不来一回!”
怕有什么用!难道怕就能让这一夜快快地过去吗?
再说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有敌攻城,自然也有府君前去击退敌人啊!
糜芳穿着他那华美的袍子,像一只误入民宅的锦鸡一样,疯狂地四处乱撞,昏头涨脑。
他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也讲不出什么有逻辑条理的话语,他甚至被自己那绚烂明艳的罩袍绊了一跤,额头上撞出一个包来,若是寻常,这个包足够他躺上三五日不能下榻,但今时不比往日,他竟能捂着头继续在这座华美的宅邸里乱撞半天,最后被一个人死死抓住,才终于停下来他这毫无意义的恐惧。
那人伸手扶住了他,“使君,使君何以这般惊慌!”
“敌已入城!”糜芳的声音里带着哭叫,“小陆将军又不在这!”
那人扶在他肩上的手忽然就下意识地用了一把力,好在糜芳此时出奇地坚强,连一声痛也没有喊出来。
“为今之计,使君速速投降,或可保全性命呀!”
糜芳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了!
“你说什么?!”
那人是他很熟悉的鄄城豪强,面目虽隐在火光与黑暗中,声音却清晰又亲切:
“使君所惧,不过城破之时,玉石俱焚罢了,但来者并非那般流寇,而是河北名士田元皓呀!”
“田……田丰?”
“不错,袁家何等宽仁,使君只要一道命令,让守军弃了戈矛,他们难道会待使君无礼么?”
“我……我不能……”糜芳的额头冒出一粒又一粒的汗珠,“鄄城是屯粮之所,若我失了鄄城!我——”
“使君!你是什么身份!莫说失了鄄城,就算失了下邳,只要有你阿兄阿姊在,他们难道能坐视平原公以军法处置你吗?!”那人的声音从低沉转为高亢,“你担心什么!只要过了今日!”
只要过了今日!
向前是刀山火海,是马陵山战场上流不尽的鲜血,是下邳城下层层叠叠的死尸!
向后是清风拂面,是好言好语的抚慰,是座上宾的待遇,以及将来回到姐夫身边时的几句责骂罢了!
孰轻孰重,该如何选择,难道他不明白吗?
这一声接一声的催促,终于让糜芳抬起头,下定决心,刚要开口时,忽有极迅捷的脚步声来到面前!
那人既惊且骇,欲向后退却时,来人的剑却容不得他转身逃走——
那一剑当胸而入,自后而出!
啊呀!啊呀!
糜芳的嗓子眼儿里冒出了不成语句的呜咽,他已经吓得大脑一片空白,除了那一股喷涌而出的鲜血,他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