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第六十四章(2 / 3)

也是眼睛通红,牙齿里泛着血沫的人啊!他们咆哮着,狰狞着,咬牙切齿,泪流满面地向前!

——他们怎么能不向前呢?!主君待他们那样和善,或是曾经为他们的父母请过医师,或是让他们的小儿子尝到过饴糖的滋味,或者他们的女儿打碎了珍贵的杯盏不曾被责罚,又或者他们自己在午后的阳光下打了个盹儿,耽误了主君骑马出游,却免了那一顿鞭子。

那是天高地厚的恩德,足以让他们用这条命去偿还。

他们就是这样一步步向前,身侧不断有人倒下,勇气也不断消失,直至最后一个人也崩溃了,丢下那面比他性命还要昂贵的藤牌,转头就跑。

但又一轮箭雨倾泻下来,将他对主君的感激之情牢牢钉在了这个燃烧的黑夜里。

那里也被反复争夺过许久,有不知谁家的部曲冲过来,在一片混战中打开了城门,但城门的第二道防御工事已经被建立起来——毕竟当田豫算到敌军不能大规模攻城后,便将防御重心放在城门处。

四面都是弩,机扩绞紧弓弦的声音咿咿呀呀,一轮接一轮,像是有永远都用不完的弩矢——好阔气呀!

鄄城原本就有最精良的弓弩!还有最锋利的戈矛,最结实的盾牌!这样四面八方压过来,压得人喘都喘不过气!什么人还能更进一步!

然而“田”字旗下那些士兵的确是与普通的世家部曲不同的,当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就捡起他的盾牌,继续向前!可他也不过只走了几步,四面的强弩射穿盾牌,狠狠扎进他的胸膛!

但不要紧,死了也不要紧,只要再往前几步,三步,两步,一步!那拒马上还挂着他兄弟的尸体呢!可他也要趴上去!趴上去再死,后面的人就有了一步梯子!再来几个!再来几个!

他们总归可以一步步地翻过去啊!

可是,后面的同袍呢?

数千人的生命,原来就这么微不足道吗?连这一条从城北到城南的路铺不满吗?

田豫就站在这条路的尽头,他看了很久,直到守军又渐渐将城门夺了回去。有人跑过来,低声向他报告北城门的战损情况。

这位连铠甲都来不及穿的文士静静地听着,有风将他的罩袍鼓起,遮住了眉边浅浅的伤疤。

“田丰何在?”

田丰在军中,他穿了甲,周围又有几名长牌兵护卫,即使城头的弩手拿腰引弩待他,他也坚决不肯后退一步,牢牢地站在大旗下面。

他有眼疾,世界就比旁人简单了许多,战况如何他是看不见的,他只能靠着亲兵带他步步向前的速度来判断战况。

走得不快,足见守军阻击他们是花了大功夫的,但粮仓如何呢?若守军全副心神都在城门处,他们拿什么守卫粮仓?只要内应一把火将粮仓点了,以刘备所据州郡的疲敝程度,他再征一次粮可可不那么容易!

田丰站了大半夜,已经很疲惫了,但只要一想到这一点,他浑身都抖擞着精神!

只要烧了刘备的粮!刘备坚持不下去,就要退兵了!

——他明年就不会再来吗?

怎么会呢?

可田丰一个瞎了眼的糟老头子还有什么办法呢?

他就那样静静地听,直到有人报来他一个侄子的死讯。

一个侄子,又有一个侄子,他站在一片火光里,一声也不吭,死到第三个侄子时,有人的声音里就带了哭叫!

“田公呀!将军他——!”

田丰手中的拐杖握得极紧。

“我知道了,”他说道,“撤兵吧。”

有无数脚步声在他身边响起,但田丰还有一句话没问完。

“世人皆言糜芳无能之辈,”他说,“今夜所闻,大不相同。”

有兵马汹汹赶到了鄄城,一路追着败退的冀州兵到了黄河边。

糜芳穿了铠甲,明光灿烂的,小心翼翼跟在田豫身后,探出头去望一望那些俘虏,再望一望河里浮浮沉沉的东西。

“清点过俘虏和尸首了么?”

“虽未完,但甲兵已毕,其中有田丰子侄四人,又有——”

田豫点了点头,“田丰逃了?”

几个小吏互相看一眼,“有降卒说……”

田豫看他们的目光望向黄河,便恍然了。

那是一条不归路。

但田丰拄着拐杖,缓缓走上去时,整个人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轻松。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天姿朅杰,权略多奇”的田丰,他的智慧与谋略,都已随着主公一并入土,留在世上的只剩下一个执拗又专横的瞎眼老头子。

他说,如今的河北根本不必惧怕刘备,只要大公子与三公子齐心协力,苦心经营几年,以河北土地之辽阔,士庶之繁荣,何愁不能整顿旗鼓,再与刘备较量一回呢?

可眼见着袁谭投了刘备,袁尚投了曹操,这大好山河都作了人家俎上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