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要天下太平。”她说。
“他们也一样。”他说。
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底线只不过是维持现在的生活,维持他们从袁绍那里得来的东西。
她说只要袁绍给的是他自己的东西,她绝对不过问。
但谁来定义河北究竟是不是袁绍的私产?那已经被开垦熟了的土地,以及祖辈生活在上面的男女老幼,他们凭什么要被袁绍拿来当做忠诚的赏赐?
“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我知道咱们这不比翻过山去的国家。”她说。
司马懿迷惑地皱皱眉,“何地?”
“浮屠教那边的地方,大概是叫身毒吧,”她说,“他们那里的神造人时,预先给人分出几等。”
女娲造人时,可没听说给人分了三六九等。
于是他就明白了。
“河北生民过得也很好。”司马懿说。
他停了一下,看看大将军的神情,又加了一句,“将军若再不安抚世家,在下恐怕他们将不利于将军。”
这话说出来是很严肃的。
……严肃,但没什么底气。
因为大将军是个蒸不熟煮不烂的铜豌豆公主,软的不吃归不吃,只是事情不成,闹不出什么大事。
但是想来硬的威胁她,这就很容易出大事——
“哈!”大将军那个沙哑粗粝的嗓子眼儿里忽然迸发出一声很不体统的笑声。
司马懿只能叹一口气,蔫蔫地将头低下,为自己没能帮到大将军而感到羞愧时,突然又有人进来了。
这次不是书信,是有人直接跑了过来,来的还是那个头发乌黑的乐昌县令。
他匆匆忙忙进来,纳头便拜。
“在下不能牧民以道,有负将军之托呀!”
他先告罪,陆悬鱼一时就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但在他说出缘由后,她仍然一时没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派她去剿匪,并非容易之事。”刘备说道。
有婢女终于送来茶汤,里面不仅有油盐姜蒜,还加了米,慢慢熬到现在,变成了大将军很纠结的一种茶粥。
田豫端起碗慢慢吃,没有言语,看着主公用调羹在碗里搅,边搅边说。
——这个活交给陆廉,对刘备和陆廉都是很麻烦的事,这次鄄城被袭就是再明白不过的一场报复。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理由也很简单:
陆廉这一路可以选择许多人为主,甚至也可以自己占山为王,如黑山贼一般慢慢发展,她为什么选他呢?
是因为他身负延续大汉的天命吗?那“天命”何以选他呢?
自灵帝无道,黄巾动乱至今,明章时富足安定的世道已不在了,百姓们渐渐将自己与苍头等同,愿意卖身给富人家为奴为婢,后来富人家也被这个世道干掉了,百姓们又渐渐将自己与猪狗等同,颠沛流离,四处求一口饭吃。
他们死得随意,但贵人们的生活也一样艰辛,因此很少有人去多看他们一眼,就那样放任他们自生自灭,将白骨烂在泥里。
他出城巡逻,见到泥淖旁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妇人稚童哭叫求救时,他是可以视若无睹,策马从那片泽地旁绕行而过的。
他救了一个倒在泥坑里的可怜虫。
——既不是曾经的“列缺剑神”,也不是后来的“大将军”。
于是他迎来了他的“天命”。
田豫愣住了,看向明公时,明公端起那碗茶粥已经开始慢慢喝。
“明公今日仍作此想么?”
“无终始者,非君子也,”刘备道,“富贵贫贱,道理岂有不同?”
“既如此,”田豫忽然急急地说道,“我怕世家攻鄄不下,将不利于大将军。”
“长则旬日,断则两三日之间,”这位主公很平静地说道,“辞玉治下生民受人所惑,或将逃去并州。”
乐昌的百姓逃了。
一亭接一亭,一乡接一乡,扶老携幼,哭声震天。
他们离别了已经种下冬麦的田地,离别了自己低矮的泥屋,离别了温暖的火炉,卷起了已经糟烂不堪的席子,彼此搀扶着,哀叹着,走进了初冬的寒风里。
有人骑着马往复查看,偶尔也会跳下马,很殷勤地扶一把踉跄的老人,又擦拭掉稚童脸上的泪水。
——为什么要逃呀?
百姓们哭泣着看向他们所依靠的使君。
那位尽管已经从县令上卸任,但依旧德高望重的老人拄着鸠杖站在他们中间,清晰而洪亮地高声道:
“因为陆廉要夺了你们的田地,分给追随她的兵卒!
“因为陆廉要夺了你们的妻女,充作军中劳役!
“她还要将你们从贵人的荫庇下拽出!收走你们的家赀,将你们磋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