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外面也很沉默,静悄悄一片,好像能听到外面走街串巷的小贩叫卖的声音。
“这位是,”诸葛亮顿了一下,“冀州刺史,乐陵侯,平原公亲封的大将军,陆廉。”
崔琰一瞬间好像说不出话了。
但他毕竟比吕翔兄弟更从容些,很快就起身走到廊下,向她行了一礼。
“乐陵侯笃行清风,在下今日算是亲见了。”
一身布衣的乐陵侯笑而不语,也很得体地回了一礼,颇有高士风范。
【我觉得他在夸我,】她问,【但我听不懂。】
【那你知道他在夸你不就得了?】
【那万一他在骂我呢?】
【……那你还有旁边那俩人替你分辨啊,】黑刃冷冷地说,【你看看他们那两张脸,笑得跟两朵花似的。】
陆悬鱼一身布衣当然不是为了伺机创死崔琰,她甚至连崔琰的到来都不清楚不了解,也不关心。
她被老仆拿木棍敲得抱头鼠窜,翻墙逃跑后,往西寻觅了大半宿,快天亮时就混到了一个正在逃难的队伍里。
那支队伍准备去投奔曹公,如果曹公的地方能安顿下来,就在邯郸附近安顿,要是安顿不下来的话,队伍就分裂出两种不同意见了。
一部分人想去幽州,他们觉得刘备一时半会儿还打不到幽州,那边是袁家二公子袁熙的领地,袁熙性情温和,他治下应该也很不错。
另一部分人觉得从冀州到幽州一路无险可守,刘备要是拿下了冀州,难道还拿不下幽州吗?等什么呢赶紧翻过太行山去上党哇!
这两部分人都穿着袍子,虽然其中一些袍子朴素破旧,上面甚至缝了好几个补丁,很容易让她想起当初雒阳城中的孔乙己,但到底都是士人,天下大势说得头头是道。
那些穿短褐的人就不同了,他们既不知道幽州在哪,也不知道上党在哪,他们走在路上,将全部的精神都放在了照顾自己那个小家上。
比如说牲口赶路时很需要多吃些料,可他们带的料不多啊,必须精打细算;
比如说他们赶路时需要喝烧开的水,可是秋雨连绵,树林中的木头都泛着一股潮气,他们想拾柴生火也不容易啊,那闹肚子怎么办;
再比如说他们一路上既要依附于士人,又要忍受士人的压迫,像什么将行囊压在他家的牲口身上,等到歇息时,又大喇喇地拿了他家的草料,可以说都是寻常事。
他们就是这样唉声叹气地赶路,根本没心思去想一想自己到底要去往何方,好像除了家乡之外,任何一个方向都是一样的。
于是队伍里有人就问了:为什么不回家呢?
——有陆廉在啊!
——陆廉又不是坏人,她是大汉的将军,她待人很和气的!尤其是穷人!
大将军端坐在那里,两眼无神。
诸葛亮的表情很严肃,也很认真。
司马懿似乎想笑不敢笑。
崔琰叹了一口气。
“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赶出了队伍。”她有点委屈,“又是拿大棒子赶我走的。”
“是寒门子动的手?”
“不是,”她想想,“是那些百姓。”
崔琰静了一会儿,“乐陵侯不妨下令,暂缓三城案比之事。”
“为啥?”
这听起来就很奇怪,别说得到一座城,哪怕是得到一个菜篮子,那第一时间也是要看一看里面有多少棵菜,大小粗细,新鲜与否啊。
“将军为何案比?”
“而今贼寇横行,我须得清点各城常住人口,才能进一步管束城门,”这些事早在她脑子里转,很快就继续叽叽呱呱讲了下去,“还有百姓们须得服役清扫城池,以免瘟疫,以及我要查出那些隐田隐户……”
“将军为民,非为己。”崔琰说。
她想想,点头,“是这么回事。”
“庶民知将军苦心否?”
她哑火了。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选择题:
她可以选择用懒政来安抚百姓,让他们相信过去和现在没什么区别,过去做牛做马,现在反正一样也还能安稳地做个牛马。
亦或者她可以用彻底和干脆一些的方法清扫冀州,一步到位,给信任她的百姓一个新的时代。
……问题是信她的不多,剩下那些一听了老爷的忽悠,立刻都跟着跑了。
她看看这个大个儿的老爷,感觉自己陷入了某种进退两难的困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