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尽欢。
即使主人家显得很疏离, 所有应该说的话都由她的幕僚开口,但谁也不会在意。
只要有了座上客这一层关系,他们自认为项上人头一定是保住了的, 大半个家业看起来问题也不大, 他们为此十分感激促成这场酒宴的那个人,并且略带一点八卦地偷偷评价了他。
——崔公虽有名望,但陆廉名望更甚, 又是个软硬不吃的人, 如何就独独看中了这个人呢?
——他岂止有名望,还有学识呀!
——陆廉是出了名的不看书啊!
——崔公与司马氏交好, 陆廉既倚重司马懿, 必定也会高看他一眼。
——以陆廉待人接物这个手段,你确定她有这份心思?
——那总不能是因为崔公生得俊美吧!
怎么就不能呢?
他们看看陆廉, 再看看一旁的崔琰, 看崔琰那端正的五官, 挺直的鼻梁,形状优美的须髯, 以及坐在那里挺拔而出众的身姿。
不知不觉间,他们当中狭促的人开始羡慕崔琰, 厚道的人开始心疼起崔琰, 崔琰是已经有妻有子的, 那真要是这位女将军看中了他,他是从还是不从呢?
……敢不从吗?
一想到这里, 他们就更同情他了。
崔琰不着痕迹地看了身边的大将军一眼。
大将军坐得很直,像一柄利剑, 皮肤带着长年累月在太阳下行走的色泽, 她的五官没有瑕疵, 但组合在一起就是给人一种淡而冷的感觉。
像初冬微风拂过的湖面,平静而冰冷,从头到尾,除了客气几句之外,她的目光完全没有投过来,更别提动手动脚。
她的人还坐在这里,但思绪像是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
……唯独诸葛亮同她讲话时,她会短暂地回过神,和颜悦色的回应。
崔琰看了看诸葛亮,又看看坐在诸葛亮旁边,笑得一脸温润如玉的司马懿。
“仲达是真心襄助乐陵侯么?”
崔琰曾经问过司马懿这样一个问题。
在他看来,陆廉和世家的关系只能算在面上刷了一层裱糊,刀锋在前,世家肯定是会退让的,但没有利益联系的前提下,这种退让既不会太多,也不会太久。
陆廉是个性情几近出世的不合群之人,河北世家不愿吐出隐田隐户,她又不愿妥协的话,早晚还是要闹得很难看。
“将军清正高洁,为当世之英,在下有敬慕之心,自有襄助之意。”
司马懿那张脸在烛火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他的眼睛里闪着温和而又坚定的光,崔琰见了,不觉动容。
“我只怕……”
“有在下在,”司马懿坚定地说道,“必要保双方周全,护住将军令名才是。”
年轻文士端端正正地向他行了一礼。
崔琰心中那隐隐的不安被放下了。
不错,既然司马懿这样向他承诺,陆廉与河北世家之间,必定还是能慢慢弥合的。
这位性情纯良的名士将手轻轻搭在司马懿肩头,对于行止矜持有礼的崔琰来说,这已经是他最大程度表达内心赞赏与信任的动作,因此司马懿一愣之后,也回他一个请他放心的微笑。
司马懿当然是要帮助陆廉的,那是自己的上司,是从一圈儿老司马中司马小司马当中准确给自己挖掘出来的伯乐,让整个司马家唰!的一下蹦上了刘备这艘大船的恩人!就凭这个就得帮嘛!再加上这位上司性格率真,品行高洁,还十分倚重他!
那些憨憨的,不忍直视的行为,都可以归于她天真本性里,那个不叫缺点,叫可爱!
这样掰手指算一算,那这位老板除了同样倚重诸葛亮之外,十全十美!没有什么缺点了!
他待得很舒服,并且等着将来仗打完了可以继续往上蹿一下,带着整个司马家起飞,因此绝对不会有什么三心二意——尤其天平的另一头不是刘备,而是河北世家!
河北世家有什么好拯救的?他司马懿对这群河北老钱没什么好感,他们过去数百年里占着河北,未来还想继续占着河北,那怎么可能呢?
那些倾家荡产跟着刘备跟着陆廉一路熬到现在的世家也需要犒赏啊!既然这群冀州人不肯早一点滚过来当狗,那洗干净脖子等着屠刀就是!
不错,他是费尽心机跑来跑去,又请了崔琰,又开了筵席,这不是举起屠刀前得先安抚一下,刷刷刷名望值吗?
至于这片大地上血流成河时,死的人里到底有多少是世家,多少是部曲苍头,又有多少庶民黔首,司马懿暂时没考虑这个问题。
他感受着肩膀传来的温度,并用目光轻柔而坚定地回应崔琰的信任时,心想:
等一等,再耐心等一等,现在大家还在干靠呢,等到那天,他总有办法,给这些人的血通通放干。
濮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