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 枯叶上起了一层霜,这就让人怀疑一会儿下的是雨是雪。
一会儿的功夫,又起了风, 冷飕飕地往人的衣服里钻,尤其是这些人都来自黄河南岸,这种天气自然会觉得有些难熬。
距邺城百里的刘备大营里, 士兵们看看天,又摸摸身上的戎服,嘀咕着要在这班岗哨站完,允许出营的时候,去市廛买个肉饼回来。
当然肉饼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家的汤,香喷喷,热气腾腾,正适合这个季节。
刘备也是这么想的。
他不喝肉汤, 也不吃肉饼,他喝茶粥。
煮茶的底子不是井水,而是鸡汤, 里面除了磨成粉的茶叶, 还加了五谷杂粮, 油盐葱姜, 喝一口透着黏糊糊的鲜香, 咽下去时,从喉咙到胃袋都暖和起来。
他就是这么一边喝他的热茶,一边同简雍聊天的。
这位降将虽然一看就不是个擅长打仗的人, 但很是精乖, 颇擅表演, 进来时该哭也哭了,该嚎也嚎了,一口一个自己对不起大公子,但大公子为子不孝为兄不友为臣不忠为夫不义,他倒是有一腔愚忠,但大公子残暴,他有家不能归呀!只能求明公收留!
在抑扬顿挫,唱念做打的精彩表演之余,郭家这位十三郎不忘记时时偷偷抬头,看一眼明公的表情。
他被搀扶下去了,当然明公没忘记好声安抚,但明公过后想一想,还是叹了口气。
“比公则先生如何?”简雍笑眯眯道。
“差之远矣,”刘备道,“只怕袁家三公子的邺城上下都找不到这样一个珍宝。”
公则先生在察言观色之事上颇有些天赋,比方说那个头,一定会低得恰到好处,既让你觉得他在低头,目光笔直向下,又能在谈话到了紧要处,自然地看你一眼,不落痕迹。
当然,这个一边观察对方脸色一边调整自己言辞的手艺郭十三还是继承了的,并且一看就是经过刻苦训练,名师指导。
“如此说来,濮阳已破?”
“二弟已遣兵马三千,去往濮阳了。”
简雍端起热茶时,很难得地叹了一口气,“沮授又当何往?”
那碗茶粥喝了不到一半时,沮授的消息就到了。
天上飘飘洒洒地下起了小雪,有一队人自濮阳而出,缓缓地向着邺城行进。
路并不远,一共只有二百里,但这队人马很令人惊疑的是,他们身上没有什么辎重。
没有辎重,意味着没有粮草补给,必须沿路四处抢掠,四散就食,但他们也没有去抢掠什么。
有人走着走着就掉队了,逃走了,但也没有游骑将他抓捕回来,而是放任那些人消失在烟雾一般的雪景尽头;有人走着走着就哭起来,也没有军官呵斥他,而是冷漠地从他身边经过,继续向前。
第一天入夜时,他们杀了两匹马充饥,那两匹马很是雄壮,几百人细细地吃了它的肉,它的皮,它的内脏,最后连骨头也砸碎,将里面的骨髓一点点吸干净。
但到了第二天清晨,还是又少了一些人,当然,率领这支兵马的主帅并不在意,他下令大家继续出发,两点成一线地向着邺城前进。
但这支兵马走到第三天时,就不可避免地进入了刘备军的占领范围。
“有多少兵马?”
“老卒五百余人。”
“沮授尚在否?”
“观其旗尚在。”
刘备想了一会儿,看看自己的谋士,“我若亲迎……”
这支五百余人的兵马并没有受到袭击,相反他们得到了极其良好的接待。
有辎重队赶着猪羊和马车来了,马车上装着粮草,帐篷、干柴。
其中有几辆马车上甚至装满了一瓮又一瓮的酒!可给干活的士兵羡慕坏了!
——凭什么那些冀州人有这么好的待遇啊!咱们也想喝酒,也想吃肉,也想样样都送到嘴边啊!
他们大声嚷嚷,拼命发牢骚,然后听到牢骚的小军官走过来,一人屁股上给了一脚。
——在这乱什么军心呢!小军官骂道,凭他们被主君卖了,不顾生死,如丧家之犬,引得咱们主公好心罢了!你们看一看,他们当年何等的威风!
他们当年何等的威风!
小兵心里默默咀嚼了这句话一遍又一遍,那哪里是当年,那如初升旭日一般绚烂的军队,那比阳光还要明亮的铠甲,那凛凛如山岳,坚不可摧的大戟士,都还印在他们脑海里,不曾褪色啊!
可是他们而今何等狼狈落魄,倒令主公这个旧日的敌手起了恻隐之心!
辎重队很快又返回来了。
“沮公有言,他虽然无伯夷叔齐之贤,只要一日仍为袁氏臣,便不能受此馈赠。”
于是很快又有能说会道的人跑了过去。
他们都看出刘备很爱沮授,想要留下他,因此自告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