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大殿之内不止有百家诸子,还有功臣列侯与刘氏宗亲,甚至一些身体不适在家养病的列侯们也过来了,强撑着身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所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很显然,母后是有大事与他们商议,否则他们不会来这么齐。
而这个商议,事关他,事关废立太子。
而母后之所以打开大殿,让他进来,不是因为他在外面大吵大闹,而是因为他们已经达成一致,现在通知他这个即将被废弃的太子。
刘盈彻底慌了,“母后,您不能这样。”
他不住摇头,扶着吕雉的手颤得不成样子,甚至不敢再往前走。
吕雉皱了皱眉,似乎不意外自己儿子的反应,她抬手,隔着衣袖握着刘盈的手,稍稍用力,扯着他的手把他往前带。
“记住,你现在还是大汉的储君,九州的太子。”
吕雉抬头看向前方,声音从容,不见任何窘态,“你不能这般失态。”
那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声音,带着刚毅果决,让刘盈不得不随着她缓步走进大殿,尽管此时的刘盈身体颤得不成样子,甚至手脚发软,但他被吕雉牵在手里,便仿佛是吕雉的一个提线木偶,吕后让他走,他便不得不走。
“不,母后,您不能这样对我。”
刘盈低喃着,“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可他此时的忏悔显然无用,母后仿佛听不到他的话似的,仍是拽着他,将他拽到大殿中央。
“错的不是你,是母后。”
母后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他身体一震,陷入极大的恐惧,他僵硬着转身去看身旁的母后,可母后已松开他的手,他的手脚软得不像话,失去支撑顷刻间摔在地上。
可他现在无暇理会自己的狼狈,甚至不在意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颜面五存,他慌乱着去抓母后的衣袖,可母后已不给他这个机会,老黄门一甩拂尘,笑眯眯将他与母后隔开,“殿下,您此时仍是一朝储君,万不能这般失态。”
明明是好意提醒的话,他却觉得讥讽异常,甚至还带了阴阳怪气。
——你这个毫无储君气度的太子,早就该被娘娘废弃了!
“你滚开!”
他不知从来来的勇气,抬手便去推老黄门,“我要去找我母后!”
“殿下,您别这样。”
叶姬死死拽着他胳膊,声音里带着叹息,“殿下,事已至此,您——认命吧。”
认命?
拱手将九州天下相送?
刘盈目光微微一滞,眸色彻底黑了下去。
不,他不想认命。
那本该是他的东西!
“我凭什么认命!”
他甩开叶姬的手,大吼出生,“我是父皇母后的嫡子!是功臣列侯推选出来的皇太子!”
“母后凭什么废我!”
“因为我是皇后。”
吕雉声音在大殿响起。
她此时已走到主位,殷勤的小宫女摆好她裙摆,她缓缓坐在主位中央,静静看着在殿内大吼大叫的儿子,“你以为你能当太子是因为你是陛下的儿子?”
“是因为受功臣列侯推举出来的太子?”
“荒谬!”
“你能当太子,是因为你的母后是我!”
刘盈瞳孔骤然收缩。
“因为我选了你,所以你是太子。”
“而今我不想选你,你便不是太子。”
“与陛下无关,与功臣列侯更无关系!”
刘盈面如土色。
“萧丞相,宣旨。”
吕雉声音凉凉。
萧何看了一眼殿内失魂落魄的刘盈,叹了口气。
但这口气并非惋惜刘盈,刘盈的所作所为他有目共睹,他叹息的是明明堪称天选之子的开局,却被刘盈作到这步田地。
——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萧何拱手起身,接下老黄门递过来的诏令,清了清嗓子,对着刘盈宣读诏书。
但刘盈此时精神恍惚得很,他有些听不清萧何的声音,只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每一个对自己来讲都是煎熬,情感告诉他不可能,母后不可能废他,可理智却告诉,不,这是真的。
——他真的被母后废了。
而那些总是在父皇面前夸赞他的功臣列侯,此时竟一言不发,他们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他被母后所废。
——他们竟不曾替他求情!
他再看那些教习他的大儒,大儒们唉声叹气,似乎在惋惜他被废弃。
——可他们并不止在惋惜他,他们在惋惜再也找不到他这样的太子,能将他们的话奉为圭臬。
刘盈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