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撞在光滑的瓷面, 反弹起的水珠溅在她的袖口,原本的淡粉色泽的布料洇得变深,分明是只要等待时间就能恢复如常的水痕, 但在这一刻却显得那么刺眼。
“你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神无梦关上水龙头,拿纸巾将手指慢条斯理地擦干,朝他说道:“作为藤森警视的你, 今天和我才第二次见面, 哪里用得到这么严重的词?”
诸伏景光的眸光黯淡一瞬,解释道:“我不是以现在的身份问你。”
神无梦转身看向他,觉得有些好笑:“可另一个身份已经死了啊。都死了, 不管是爱还是恨, 他都承受不了了吧?”
这并不是她平时说话的语气, 里面的攻击性都是针对他而来的。会被这样对待是做好了准备的事,从上周的宴会厅就能察觉出一二, 诸伏景光也没有为这一点而难受,只是在注意到她的神色之后不由得心脏抽痛, 真正意识到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是不可能轻易揭过的。
比起彻底不在意他,也许恨着他才是没有忘记他的证明。然而这样自私的想法才闪过脑海就被他自己否决,他不忍心让她留在怨恨和痛苦之中, 他也知道这根本不能让她获得平静。
他有一瞬间甚至在想如果那两次千钧一发的时候真的发生了意外,会不会让她更痛快些,然后又清醒过来这是在否定她的努力。
诸伏景光感到自己恍如置身于某种矛盾与谬论之中, 一重又一重的阻碍横亘在他们之间, 最荒诞的是每一道都与他有关。
再卓越的口才到了这时也显得贫瘠,仿佛有什么堵住咽喉,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吐出的词也只能简单而匮乏:“梦, 对不起。”
“一定要这样叫我吗?”神无梦并不会大方地说“没关系”之类的话,但也不想让他的存在影响自己的心情,提醒他道,“好不容易回到阳光下,穿上了警服,就不应该和我走得太近啦,藤森警视。”
“你之前说想要离开组织,现在呢?”
诸伏景光让自己不要在意她的推拒,同样清楚自己这个问题唐突至极,可他更怕让她就这样离开会再也没有说这些的机会:“我现在可以做到了。”
这番话让神无梦想起来以前交往时吐露过的无数心声,好不容易关起来的情绪又不动声色地翻涌起来。她咬了下嘴唇,说道:“但太迟了。”
诸伏景光难以形容听到这句话时的感受。
曾经的他只是卧底,要安稳立足于组织,打入内部获得情报再传递出去已经十分困难,频繁向上级反映她的事情不仅没办法帮她,还会让上级认为自己被诱惑,或许连他们之间的关系都无法允许保持下去。
他承认自己做错了很多,但诸伏景光想不到要怎样两全其美,好像无论如何都必须辜负一方……就连圣诞当晚最后的那封短信也没能成功发到她的手机上。
在回到公安厅之后,他反思过无数次,如果叛逃之前告知她会怎样,然而计划每多一个人知道就会多一份风险。他相信她不会泄露,可客观事实并不建立于主观意愿上,假如在某些她无意识的情况、或者传递信息的渠道被第三方看见,就算这些后果他能够承担,就算他心甘情愿因此丧命,他又怎么敢让他的同僚们一并承担?
模拟出的无尽可能中,只要有一种存在难以挽回的后果,诸伏景光都会感到后怕,于是他意识到:他怪不了任何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诸伏景光不确定弥补是否有用,他甚至不求得到她的原谅,但想要将她带出那个吃人的组织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在拥有了权力之后更是迫不及待调用能量试图促成,在密集的工作之中依然为之努力。
他不敢去握她的手腕阻止她的离开,只能赶在她抬腿之前加快了语速,话音到了急促的地步:“不会晚的,我会想办法让上级接受我的提案,在公安的保护下,你不用去做那些你不喜欢的事了。”
神无梦没有高兴或气愤的心情,只是有一些遗憾,反问他道:“然后和你一样,改头换面地开始新的生活吗?”
“不可以的,藤森警视。”她并不需要听他的回答,因为她心中的答案从未变过,“我是有家要回的人,为了回家,我可以去做我不喜欢的事。”
她否定得太快,诸伏景光无法立刻反应过来这两者之间的联系:“什么?”
神无梦看着他,盯了有一会儿,接着好像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一样地弯了弯眼睛。少女那双浅金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清透明亮,语气也活泼轻快:“简单来说,如果听从你的安排,我就再也回不了家啦!”
说完,她离开这里,却在转角一步之遥的地方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海藤?”
黑羽快斗站在阴影处,朝她摆摆手:“是我。”
“你……”神无梦纠结道,“是因为不想打扰我和他说话才等在这?”
“有人跟着我的客人来洗手间,我当然得跟过来看看啦。”黑羽快斗朝她笑笑,“总不能让这么美丽的女士当着我的面被欺负啊。”
神无梦愣住:“啊……”
视线越过她,黑羽快斗和那位公安对视一眼。
他们用着如出一辙的易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