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寂静中,突然从门外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那位曾经和秦姝说过话的商人从同伴中越众而出,小心翼翼地从门边上一步一顿移进大堂,将五十文铜钱放在了桌上,道:
“……让我们来罢。”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秦姝一眼,刹那间脸上红红白白的十分好看,不知是被秦姝的容貌所惊,还是被身为县令的林幼玉的官员身份所吓,亦或者是被天兵天将从人间列队一路排到云头的威势所慑,亦或者三者皆有。
总之,他面上的神情已经十分紧张了,连带着接下来的言语都带了颤音,对高处的秦姝等人纳头便拜,断断续续道:
“我等……今日侥幸遇仙,但在女郎展露仙人身份之前,我们就想,要帮女郎交这罚款……不为讨赏,只是仗义之下冲动行事。若有半句谎言,叫我不得好死!”
“虽中途我等曾心生怯意,但幸好不曾离去……如今真能帮到女郎,实在不胜荣幸。女郎就拿去罢,这点子钱,不必还了!”
他虽说着这样的话,可心中却越来越没底,毕竟按照当朝观念来看,商人是贱籍,上不得台面的:
这样的神仙人物,万世英杰,真会接受我们这种人的帮助么?若她受了我们的帮助,她的这些同僚会不会嘲笑她?唉,只恨我们出身不好,便是有一身本事,满腔豪情,也要受种种掣肘。
他的这番念头只在脑海里打了个转,便见秦姝欣慰一笑,毫不介怀地收起了这些铜板,推到了林幼玉面前,笑道:
“既如此,林大人,且清点清点,了却我此间尘缘罢。”
林幼玉眼眶红红,认真把桌案上的铜板数完后,对秦姝拱手行礼,不舍道:“送别秦君。”
秦姝也还之一礼,随即展开明黄色绢帛。
只见她启皓齿,开朱唇,赏罚分明,发下大声,明光闪动,瑞光乍起,端的是言出法随,好一派神仙手段:
“念此间部分黎民有功,兼县令林幼玉教化得力,端重循良,宜受封赏。以下赏罚,皆遵《天界大典》之例,当众宣得,以证公平。金笺甫贲,紫诰遥临。”③
“着,本县县令林幼玉得锦绣百匹,仙酒十瓶,金丹一粒。阳寿尽后,无疾而终,于阴司依本人意愿,或证道散仙,超脱凡尘;或重入轮回,富贵平安。”
她话音刚落,便从身后恭敬候着的天兵天将们的手中,飞出流光溢彩的天锦百匹。这水火不侵的倾世珍宝飞舞在空中的时候,端的是明光万千,彩霞阵阵,照得天上星月都失了颜色,映得堂内烛火都淡了光辉。
有一匹葡萄紫色的锦缎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轻柔地将下意识要拜下的林幼玉扶了起来,又裹在了她身上。长长的天锦分明轻若无物,却因着这颜色、这来处,又重于千钧。
这浓丽如醇酒的葡萄紫,这一品官服的好颜色,便如同昭示了林幼玉日后步步高升,声名远扬的命运。哪怕当朝皇帝再看女性不顺眼,想要为难她,在今日千万人都见了的遇仙异象后,出于对神仙的敬畏之情,也不得不收起偏见,使得林幼玉终于能大展身手,最终位极人臣。
其余的锦缎也在桌面上整整齐齐垒砌起来,仙酒自动落入库房,金丹跃入林幼玉掌中。林幼玉的丈夫在后院中见此异象,抚掌而笑,心知这便是妻子的机遇,便立刻将家中籍贯更改了过来,自觉让出家主之位,使得林幼玉大名载于族谱,这便是日后延续千百年的书香门第,清贵林家的起源。
秦姝又继续道:“此间行商者,如今日般多结善果,不行恶事,我许诸位一生平安,百岁无忧。”
商人们大喜过望,齐齐伏地欢呼,感激涕零,震天的欢呼声在衙门外响起,还夹杂着惊喜之下,颠三倒四的不成句的话语。
谁能想到,他们当时的一个善举,便带来如此回报?谁能想到,哪怕是商人,也能得到神仙的正眼相看,感念恩情?果然是善有善报,苍天有眼!
总之,在这一晚的传说散播出去后,商人的地位也开始逐渐提升了,更是在千百年后得以脱离贱籍,行商得利,又报国报民。
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若说今天的遇仙一事,在最近的数十年来会带给商人们什么变化,那就是以今日目睹此异象的人们为首,九州四海内的行商者,将会纷纷立起玄衣女子的塑像为商业守护神,尊奉其名为“秦君”。
秦姝将目光往远处客栈的方向投去,凝视片刻后,又道:
“感念客栈主人收留天孙娘娘,使其免受困顿,为君赐下铜钱,累计要有等身之高。”
“客栈围墙损坏处,替以青石,水火不侵;我坐骑殒身处向户外走三十步,生出高树,四季常绿,永不受雷。”
她言语一发下,客栈内部便飞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
正弯着腰忙着擦桌子抹凳子的老板身边,突然落下铜钱如雨,叮叮当当好一阵响,是金钱的动静。这等身高的铜钱不仅一个都没砸着他,更正好是云罗在人间借住时的所有花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