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每月十五,恰好是满月,前几日虽然下了一场雪,今夜却很晴朗。月色很好,也没有风,虽然冷,但是冷得格外叫人清醒,而且因为没有风,山就格外安静,既没有落叶扑簌吹散的动静,也没有树枝相互敲击的声响。
杨家旧宅坐落于山脚下略高处,可以俯视北川城,它静默于此大约已经有十年了。恰如那货郎所言,房檐下与马棚倒是干净些,灰尘也被清理了大概,然而浇筑的铜锁上依旧落着厚厚的灰尘,似乎并没有人当真试图打开过这里。
山中的夜枭发出几声短促的呜鸣,唐云忠扶着我的袖子,拨开周遭依旧半人高的杂草:“阿梨,你抓着我别松开,我们先找个能翻进去的地方!”
身处这黑暗荒败的山脚下,叫我心里格外不安:“我不松开。”
“别害怕,荒废了十年的地方,又是夜里,总归是鬼气森森的。”唐云忠拨开草丛,仔细观察片刻,“这里有一个狗洞,只是早就被填上了,眼下看起来我们只能从上面翻进去了。”
循着白墙一路摸过去,顺着外墙走了一圈,唐云忠似乎夜间辨物极好,他左右寻找了半晌:“这里四面都是一样高,我们从后面马棚翻上去,还稍微轻松些。”
冬日里鲜少听见虫鸣,只偶然闻一声凄怆的鸟叫。
借着好的月光,唐云忠总算设计出一条翻进杨家的办法,先踩在马槽已经倒塌的石块上,抱着马棚的围栏竹竿,而后可以踩着一根半高的本来用于拦住马儿的栏杆,借着慢慢爬上马棚的木顶,从木顶边缘爬上杨家的围墙,这样便是一条大约可行的路了。
唐云忠在前面大头阵,我则在后面小心翼翼跟随着,就这么好不容易唐云忠翻上了围墙,而我则跪坐在马棚摇摇欲坠的木顶上,等着他下一步指令。
“里面黑漆漆一片,杂草丛生,应该是没人的。”唐云忠匍匐在围墙上观察了好一会,才扭头对我点头道,“阿梨,你慢点爬过来——里面看起来已经荒废许久!”
唐云忠话音未落,忽而一阵音乐声忽而从他背后响起。首先是一声脆生生的仿佛击筑而留下的声音,此后便是一些似乎带着西域风格的曲调摇摆而诡异的音乐。
唐云忠话说一半,呼吸微微一滞。
我本能地直接捂住自己的嘴,不想发出半点声音,心里一时间抖得厉害。
伴随着音乐的响起,杨府内忽而亮起灯光,居然恰如那货郎所言。里面仿佛忽然就热闹了起来,似乎一场彻夜欢饮的夜宴刚刚开始。
唐云忠对我轻轻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动,自己则转过头,压低身影趴在围墙上。好一会才回过头,脸色有些格外苍白:“错不了,屋内有人。”
“凭空出现的?”我小声问道,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麻,“我没有听到半点脚步。”
唐云忠没有说话,扶着我的手臂把我拽到围墙上,小心地指了指里面:“你看。”
我趴在围墙外侧,探出头战战兢兢往屋内望去,我们眼下所能看见的院落恰好是最外围的正厅,往右手边看,就能看见正门的屋檐,而往左边看,就能看见关着门的正厅里透出昏黄的灯光,数个人影映照在窗户纸上。
其中最为明显的是一个端举酒杯的男人的背影,他姿态舒展而恣意,右手捏着酒盏,似乎正在畅快地吟诗放歌,也正是因为他站起身展开双臂,身影才会如此清晰地倒影在朦朦胧胧的纸窗之上。
随着烛光的摇晃,他似乎变化了动作,然而当我仔细盯着他看的时候,才发觉那人僵硬地一动不动,保持着那个潇洒飘逸的姿势,像是静止的木头雕像一般。
“……你瞧院里的草,倘若真的有人进入了庭院,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才是。”唐云忠小声对我说道,“这间宅院确实应该荒废许久了。”
“里面那些人也应该不是真的,他们一动不动。”我微微松了一口气,顺着那个最为鲜明的背影看过去,在他左右坐着不少只露出半身的人影,“应该是有人用人影和灯光编造了谎言。如果是透过门缝猛得看过去,确实感觉会仿佛真的一样。”
唐云忠点点头,左右再三确认后方才翻身跳进了院内,巨大的动静惊得后面山林中的夜枭忽而振翅飞去。我捂住嘴,惊惶地摈住呼吸,等到唐云忠直起身体,左右环视一圈,周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后,我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没人?”
唐云忠走上前,隔着纸窗看向正厅内:“都是假人,暂时没有事情。”
我悬着的心这下才慢慢被吞回嗓子里,随即笨手笨脚地翻过围墙,看着接近两人高的地面,颇有几分胆怯地咽了一口唾沫:“那我也翻进来……稍微等我一下。”
唐云忠并没有在原地等我,而是扶着墙伸手:“你先踩我手上。”
这有些逾越礼制,但是眼下顾及不了那么多。我哆哆嗦嗦地扣着栏杆,脚试探性往下踩,好一会才觉得仿佛踩在什么不太稳当的东西上面,大约这就是唐云忠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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