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轩的话音刚落，苏恩曦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一阵隐晦又剧烈的波动。

她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周轩的目光，但却又梗着脖子，强行让自己目光笔直，直面周轩。

“我难道不该死？”

苏恩曦紧咬牙关。

“我帮老板做这件事做了十五年零九个月。”

“单单是一个非洲，经我手送往末日派的，就有六百七十二万三千两百四十九人！”

“我难道……不该死！？”

苏恩曦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但语气中却多了些许莫名的高昂与愤怒。

“不过！我向你保证，长腿和三无从来没有参与这件事，她们不知道这桩事的任何信息。”

“她们是无辜……”苏恩曦狠狠地咬了咬下嘴唇，目光一黯，“不，她们只是比较幸运。”

听到这，周轩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揉了揉眉心。

他沉默了良久，缓缓开口：“为什……为了什么？”

为什么和为了什么之间只差了一个字，其中所包含的意思在此刻却大不相同。

前者对事，后者对人。

苏恩曦听出了周轩话语中的意思，明白他在问自己为了什么要帮老板做这种事。

她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混沌，像是有无数过往的记忆在脑中如蝴蝶般翩飞而过。

苏恩曦脸上的所有神情逐渐消失，最终只剩下了面无表情的冷漠麻木。

“一开始只是为了活命。”

“你也知道我老板是什么样的人，或者不应该将他称之为人。”

“魔鬼怎么会在乎人类的存亡？对他而言只有利益与损失，有用与没用。”

“当时他从末日派得到了一大笔钱，但这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也需要有人帮他做那些脏事。”

说到这，苏恩曦的嘴角冰冷地弧动了一下，像是在讥讽，又像是在自嘲。

“正巧，那时候，他在赌场发现了拥有言灵：天演的我，后来的事之前在黑石官邸的温泉池中，你就已经知道了。”

“我和老板签订了契约，我帮他做事，对他有用，然后就能活命。”

“曾经被人售卖的人，之后变成了售卖别人的人，很有老板的作风，不是吗？”

听到这，周轩从桌上拿起了烟盒，取出了一根皱巴巴的烟卷，放入嘴中点燃。

他的身影背对着明亮月光，烟卷的火星照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那后来呢？”周轩问。

“后来啊……”苏恩曦脸上的神情依旧冰冷且坚硬，“后来我就习惯了。”

“人们总说这个世界有多大多大，好像地球上七大洲五大洋都是他们世界的一部分，但谁要是把这话当真，那我一定第一個嘲笑他。”

“人眼能看清的正常范围只有面前五十米，每个人所谓的世界，归根结底也就是一个半径五十米的可移动扇形。”

“我只要远离那些船，远离那些人，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他们就没有在我的世界存在过。”

“我的世界里只有吃不完的……薯片、看不完的言情小说、赚不完的钞票，还有……还有……”

苏恩曦的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颤抖。

直至再无声响。

她死死抿着嘴唇，藏在身后的拳头死死地攥紧，指甲深深地刺入了血肉。

她猛地低下了头，向世界藏起了她的表情。

好像这样做就能平复内心中的波涛汹涌，一如过去十五年零九个月那般。

可惜，逃避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

一个良知未泯的犯罪者，就算她可以高明到躲过现实中所有的追捕与审判，但她最终也逃不过自己内心的法庭。

就像是在童话中的两个贪心人想要挖掘地底的宝箱，但结果却挖出了一个人的尸骸。

他们虽然用最快地速度埋回了尸骨，还在上面种了树，栽了花，但他们都清楚底下埋的是什么东西。

再茂密的树，再艳丽的花，在他们的眼中始终都是白骨森森的尸骸。

苏恩曦用无数瓶酒精、无数包薯片，还有无数本狗血言情小说所掩埋的尸骸，最终还是爬出了泥土，回到了她的面前。

“如果……如果发现这件事的人不是你……”苏恩曦的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在哽咽，“……就好了。”

周轩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卷，在淡薄的烟雾中站起了身，向着门外走去。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长江夔门行动之前，我曾经要了你的一管血。”

“那管血救了很多勇敢的人。”

周轩的脚步不快不慢，频率稳定而从容。

“当时你答应给我那管血的条件，是让我帮你做一件能力范围内的事情。”

“现在……”

周轩顿了顿。

“交易算不算达成了？”

闻言，苏恩曦猛地抬起了头。

几滴泪水在空中划过晶莹的弧线。

她双目通红地看着周轩的背影，梨花带雨的脸上带着破碎且凌乱的神情。

苏恩曦久久没有说话，只有泪水控制不住地从眼眶中涌出。

周轩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