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只要喝了香灰水,就能百病不侵。
明窈轻声道:“我方才瞧见供桌上的香灰,也是所剩不多。”
想来也有不少人在此处求过香灰。
沈烬倏然抬眸,定定望着明窈,唇角挽起几分凉薄笑意:“……你也信?“
明窈笑眼弯弯,雨雾在她身后蔓延,说不出的温情似水。
“倘或是为了公子好,我自然是信的。”
言毕,明窈忽而又蹙眉,“方才那人说的,公子相信吗?”
沈烬不假思索:“不信。”
明窈瞪圆一双眼睛:“那公子怎么还任由他下山了?”
雨色濛濛,沈烬一双乌沉眸子落在雨中,似烟云缥缈。
他喉间溢出一声笑,目光似有若无在明窈脸上掠过:“我最不喜旁人骗我。倘若真有人这般……”
佛堂幽静,烛火在沈烬眉眼跃动,他半张脸落在光影中,那双眼睛平静晦暗,一瞬不瞬望着明窈。
勾着的唇角似笑非笑。
明窈讷讷张唇:“……会如何?”
沈烬从容负手往回走,只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声笑。
“你可知,何为自食其果?”
雨声滚滚在明窈身后落下。
……
刘知县藏在地牢底下的白骨终于重见天日,一时间,阴霾和悲伤笼罩在汾城上空。
家家户户高挂白幡,还有人在街上设路祭,祭奠惨死在刘知县手下的亲人。
连着一个多月,街上哭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
入了冬,汾城不再下雨,朔风凛凛,侵肌入骨。
明窈倚在暖炉前,一身镶滚彩晕锦绛纱鹤氅,乌发只用木簪子挽住,绛唇映日,皓齿星眸。
她身前坐着当日在街上遇见的小姑娘玉珠。
玉珠的兄长和父亲都惨死在刘知县手中,家中只剩母女二人,连一身避寒之物也无。
明窈着人送了暖炉和银炭,今日上门,又给玉珠带了棉衣和糕点。
玉珠兴致勃勃穿上,一张脸藏不住心事:“姐姐,今日是过节吗?不然我怎么会有新衣穿?”
她忽的爬上炕,挨着明窈神秘兮兮道,“过节的话,姐姐千万不要去汾山。”
明窈骤然回首:“为何?”
玉珠左右张望,复又凑近明窈:“山里有、有野鬼。娘亲说,隔壁家的二虎子就是不听劝上了山,所以才成了疯子。”
汾城人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且回来的人不是疯了就是傻了,自然无人再敢往那一处去。
明窈双眉紧皱:“那你可听过那山上有一草药,能治百病?”
玉珠晃晃脑袋:“没有,我们都不往那里去,姐姐是听谁说的?”
明窈:“我……”
话犹未了,巷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嚣,有人抚掌大笑。
“这人不是刘家的庄头吗,怎么疯了?”
“呸,刘府的人哪有一个是好东西!这人之前不是犯了事被送去庄子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听说是从汾山那过来的,疯了也不奇怪。”
街上人不多,只三三两两的人站在自家门前,对着在巷口前大呼小叫的老头指指点点。
却是先前明窈在山中撞见的男子。
男子像是得了魔怔,大冷的天,他身上只穿一身春衫,赤着脚在街上乱转。
手脚满是泥土,一张脸脏污不堪,眼睛还瞎了一只,血迹蜿蜒在他身后。
他仰天大笑,张开双臂:“银子,都是我的银子!都是我的!”
脚下踩到碎石,男子直挺挺摔在街上,如蛆一般在地上扭转,口中喃喃自语:“银子,我的银子!”
不知从哪窜出一匹惊马,马蹄重重踩在男子腿上,男子疼得撕心裂肺,生不如死,半只腿烂在土中,血肉模糊。
卷起的尘土扑在男子脸上,像是人死后盖上的白布。
明窈心有余悸站在原地,她一只手捂住玉珠的眼睛,将人护在身后,不让小姑娘瞧见眼前的惨状。
冷风呼啸而过,凄凉满眸。
长街外,一辆马车静悄悄停着。墨青车帘挽起,沈烬端坐在车内,隔着萧寂冷风同明窈遥遥相望。
他唇角轻轻勾起,眼中却半点笑意也无,沈烬不容置喙道:“过来。”
……
马车缓缓穿过长街。
途经男子时,明窈看见他遍身血污,一只眼睛浑浊不堪,手上脚上无一块好肉。
“你可知……何为自食其果?”
眼前忽然晃过半月前沈烬漫不经心的一笑,运筹帷幄,胸有成竹。
打从一开始,那男子三番两次“侥幸”逃过官兵,并非运气好,而是沈烬故意的。
白玉三足玳瑁兽耳三足炉点着檀香,沈烬手执银勺,无声搅动茶盏中的香灰。
水波荡漾,泛起圈圈涟漪。
马车渐行渐远,眨眼之际,男子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只剩模糊的一道轮廓。
明窈收回目光,视线落在沈烬手中的香灰水上:“公子也信这个?”
沈烬轻哂:“自然不信。”
银勺被沈烬丢落一旁,荡开的香灰缓慢落回盏中,灰蒙蒙的一层沉在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