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梦(2 / 11)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玉珏,抵在胸口,跌跌撞撞、推门而出。

砰——

门扉大开,风雪扑面,冰冽的气息涌入鼻腔,让人勉强找回一些残识。

谢晚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在这枯寂茫茫的漆夜里,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光亮。

所有的一切,若是能将她的宁儿换回来,她定会义无反顾。

可上天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了。

湛湛夜色中,谢晚凤袍潋滟,染着皑雪月光,缓缓出了宫门。

不能视物以来,这条路是她最多走的,也是最熟练的。

只因那城墙之上,是整个皇宫最光明的所在,可见璀璨繁星和城中的万家灯火。

哪怕视野模糊,还是能感受到那光亮。

而今日,当她跌跌撞撞登上城楼时,却是一丝光明都感受不到的。

想来是近日她万念俱灰,双目才会彻底失明的。

周遭一片漆漆,只有风声在耳畔肃肃作响。

她突想起从前,亦是这样的繁星之夜,萧珹安一袭雪袍,曾执她的手,在此同观星海灯火,同她道:

“至暗尽头便是天明。”

“往后的路,苏苏可愿陪吾同往?”

彼时他转头深深望着她,容色清致无双,眼底情愫翻涌。

那一刹,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选择奋不顾身嫁给他,哪怕他当初还是个毫无根基、无权无势的皇子。

就这样,她陪着他从浮萍微末走到九五至尊,倾尽了所有。

本想着黑暗散尽,便是云开月明,帝后携手,同心同德,她会风光快活地过完这一生。

可天不遂人愿。

到如今,满盘皆输。

细数过往种种,谢晚苏只觉满心沉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亟需去往更高处,让凉风沁染口鼻。

她摸索着栏杆拾级而上,缓缓登上城台。

站定后,深吸了几口气,方才稍稍纾解了些许压抑。

她抬手,缓缓拆下胸前朝珠,摘下头顶凤冠,解下脖间凤帔,脱下身上袆衣……

到了最后,唯余一席素衣。

繁星万斗,月辉倾泻在她纤弱的身影上,洁净的好比皑雪,不染半点泥淖,她的身躯单薄得好似一阵轻风就能吹散,青丝泼墨般在暗影里流淌。

良久,她静立在城堞上,低垂着螓首,不知在想些什么,眼上轻纱飞舞,宛如夜蝶。

*

太和宫,紫宸殿。

明明灯火,光辉四溢,将两道对立的高挑身影,映落在大殿之上。

蟠螭雕镂的金鼎中,腾出细瘦缥缈的青烟。

锦袍玉带的帝王冷然笑着,漆眸直直盯着与他一母同胞的孪弟,深不见底。

“朕叫你演戏,你倒是演得入木三分。”

对面,俊朗的将军毫不避让,扬唇反击,“皇兄应知,当年若不是她选了你,臣弟断不会放开手。”

“熠王,你僭越了。”帝王脸上戾气陡生,“别忘了,她可是你的皇嫂。”

“皇嫂?”将军冷冷一笑,“那臣弟敢问皇兄,作为皇嫂的郎君,可曾将她护好?”

“放肆。”帝王眸色幽冷,“朕如此大费周章,何尝不是为了护她周全。”

“待来日,她会知晓,宁儿未亡,她的双目亦未失明,还有谢家的人……”

“可眼下呢,你可知她是何等境地?承受着何种伤痛?!”

“朕何尝不知!”

帝王瞳眸泛红,猛然抽出腰间天子剑,锋刃直逼兄弟的颈侧,面上阴翳顿生。

“熠王,你觊觎之心昭昭,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将军目光坦然,缓缓对上兄长。

“皇兄,臣弟是想提醒你,人心易碎,不可缝补,不要同臣弟从前一般,错过了,才追悔莫及。”

追、悔、莫、及。

嗡——

萧珹安脑中一阵长鸣,所有的画面飞速急转,天旋地转一般。

颅中剧痛让他骤然睁开眼。

殿内,紫檀桌案、满案文牍、金鼎袅袅腾烟依旧,只是少了萧珹澧的身影。

原是梦境。

萧珹安渐渐清醒,当是他昼夜不歇在此批阅奏折,不小心睡着了。

不过,这梦中的场景却是真真切切在数日前发生过,那是萧珹澧北上临行前,对他毫不留情面的忠告。

萧珹澧的话虽句句令人生厌,却如钟罄,历历在耳。

只恨他眼下不能同她言明。

一抹猩红悄无声息地染透了他眼瞳,他紧紧攥着手中的玉笔,骨节根根泛白,几欲把笔身折断。

至暗之后便是天明,她当是会明白的,可……

啪嗒——

玉笔尽碎,锋锐割破掌心,滴下颗颗腥稠的血珠,与砚中朱砂相融。

“苏苏……”

头疼欲裂,萧珹安鬼使神差地低唤了一声,抬眸,殿门半开,暗暗夜色中,庭前似有红梅飘坠,孱薄如风,零落雪中。

此情此景,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不安突然涌上心头,让他霎时心绞难当。

突有数名太监飞奔而来,惊魂不定地扬声疾呼: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