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该怎么解释?思忖之时,裴羁已翻身上马:“走吧。”
他当先领路,去的分明是灞桥的方向,苏樱恍惚着上了车,后知后觉地想到,裴羁怎么会知道她要去灞桥?难道卢元礼的行踪他早就知晓?那么卢元礼离开,是否也是他的安排。
蹄声得得,夹在辘辘的车轮声中,裴羁不远不近跟着。苏樱从窗缝里偷偷望着,想起她认识的人里,即便凶狠蛮横如卢元礼,都不曾像裴羁这样令她惧怕——不,不全是惧怕,是猜不透,无法掌控,还有在他面前无所遁形的恐慌。他仿佛什么都知道,哪怕他从来不说什么,就那么无喜无怒地看着,就能让人乱了方寸。
更何况她还有那么多把柄落在他眼中。但她决不能失去窦晏平。苏樱推开窗户:“阿兄。”
裴羁回头,她露着半边脸,日色一照,近乎透明的白:“阿兄。”
她是要他过去。裴羁拨马靠近,刚到窗边,她伸手,抓住他一点袖子:“你不会怪我吧?”
幽淡的女儿香气丝丝缕缕往鼻子里钻,她湿着眼软着嗓,红润的唇微微开合。心底突地荡起曾经柔软香甜的滋味,裴羁转开目光。
“阿兄。”苏樱心里越来越惊,他连问都不曾问,仿佛早知道她要说什么,甚至她还有个可怕的感觉,她做的那些事,所有的事,他早就已经知道。不,不可能,如果他知道,怎么会不拦着她?低眼,眼角一滴泪欲落未落,“我知道我做错了许多事,只求阿兄怜悯,包涵则个。”
她想她真是疯了,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在裴羁面前弄鬼。她怎么敢这么大胆呢?是了,因为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裴则。
比她还小一岁,她到裴家时,裴则刚刚十三。掌上明珠一般养大的娇女,一夜之间父母离散,从云端跌落地底,裴则总是发脾气,尤其是对她,对母亲,她恨母亲毁了她的生活,连带着也恨上了她。
那天裴则又跟她闹,裴道纯看不过去,训斥了几句,裴则哭着跑开,她追出来时,看见裴则就这么抓着裴羁的袖子,向裴羁诉说自己的委屈愤怒。
“错了什么?”裴羁垂目,看见苏樱抓着他袖子的手,指骨纤长指尖圆细,淡淡粉色的甲盖,底下一痕浅白月牙。
“我,”苏樱咬唇。错了什么她不能说,至少,不能全说。就算他猜到她那些算计,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细节,她又怎么能自投罗网,“我和窦郎君,我们,我们是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开始的……”
抬眼,眼角那滴泪倏一下,顺着腮边滑下。裴则那次也哭了,裴羁不曾责怪,不曾追问,他给她擦了泪,轻声安慰,他说离婚①之事错在裴道纯,无谓迁怒他人。
她看得呆了。想起了过世的父亲,惊讶冷淡如裴羁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又羡慕裴则有这样的兄长,强大,温暖,可以依靠。
她就是在那时候,动了接近他的念头。她想要这样的兄长,她也需要得到他的庇护。
***
裴羁看着她,没有说话。
泪痕干了,细风一吹,嗖嗖的凉。苏樱心里越来越没把握,他好像并不相信她。定定神,换了话题:“卢元礼偷了我的过所,他夜里还想闯我的卧房,阿兄,我真的很怕,我只能用阿兄来吓唬他……”
见他入鬓的长眉忽地一抬,一闪而逝的怒意。苏樱怔了怔,他是生气吗,为她?然而不等她看清,他便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的一瞬只是她的错觉:“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相信她,还是不信?苏樱拿不准,紧紧抓着他刺绣同色暗纹的素色袍袖:“哥哥,我日夜懊悔,只怕你误会。我和窦郎君,我们是真心的,我过去年纪小不懂事,我都已经改了,求你了哥哥,不要告诉他。”
裴则是唤他哥哥的,她不敢,他实在不是容易亲近的人。阿兄是个安全的称呼,亲近,又不那么亲昵,所以她当初斟酌之后,唤他阿兄。但眼下,像裴则那样唤他,或者更能激起他对她的兄妹之情。
她是真的改了,她现在是真心爱着窦晏平,她不能在这时候出纰漏,失去窦晏平。
哥哥。裴羁心里突地一跳。那个昏暗的傍晚,不可控制地重又浮上心头。
他知道她的意图。她哪有什么懊悔?她只是懊悔被他发现,懊悔他可能说出去。她提卢元礼,是为了引他同情,她说对窦晏平真心,是想得他谅解,她口口声声说做错了,可错了哪些,只字不提。
她到现在还在骗他。但她不知道,她那些算计利用,他从来都看得清清楚楚。唯一不在预料的是,他放任她,还被她乱了心。
“哥哥。”苏樱又唤一声,余光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裴羁等着她说,她却不说了,眼睛张得大大的望着远处。裴羁看见她眸子里突然跳跃起来的光亮,亮得很,比日色还明媚,她笑了,柔软的红唇翘着,她突然跳下车跑了出去,裙角翻飞,像白色的蝶。
裴羁看向她奔去的方向,是窦晏平,迎着她跑来,老远就朝她伸开双臂,她便如同飞蛾,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裴羁沉默地看着。原来她对真心喜爱的人,是这副模样。
卢元礼隔着门回话:“母亲的遗骨昨夜已经烧了,我送骨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