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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是觉得他反正快死了,握刀的手又实在弄不开,也没人帮他把甲衣脱了,就这么直接放在破木板床上。

“粮草被截,就算能醒过来,也少不得会被问罪。”

“倒是他握着的那把刀,看着像胡人的,说不定还是哪个胡人大将的佩刀,莫非是缴获的?”

“都全军覆没了,还能是缴获?说不准是运气好,捡的。”

“若粮草没被截,就算是捡的这把刀,说不定也能捞个军功,混个伍长、什长当当。”

李禅秀刚来营帐那天,就听几个伤兵这么议论。

那时这人衣上的血还是红的,慢慢才干涸成现在的黑褐色,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

那天他给其他伤兵换完药,经过这个无人管的角落时,犹豫一下,还是蹲下身,给这个静静躺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只能慢慢等死的人也换了药。

对方身上伤口很多,但只有右胸一处箭伤最致命……

“沈姑娘,又来给那小子换药啊?”

见李禅秀在这里停下,不远处褥子上躺着的一个断腿伤兵探身好奇问。

然后不等他回答,就兀自道:“嗐,要我说还是别白费功夫了,咱们营中药也不多。那小子抬回那天就快不行了,现在就是吊着口气,胡郎中都说没得救。”

旁边另一个伤兵抬头看一眼,然后也直摇头:“箭拔了,药也上了,要是能醒早就醒了。我看他躺了这些天,伤没好转,进气倒是一天比一天少,脸都快白成外面的雪了。”

“指不定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唉,也是苦命。”

见李禅秀一直没开口,几个伤兵倒先聊了起来。

李禅秀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回,慢慢又落到面前的“血糊人”身上。

这几天,他每次来,都照常给这人换药,和对其他伤兵没什么区别,不管他是真快死了,还是营中唯一的郎中都已经放弃,宣布过他的“死期”。

和往常一样,李禅秀此时也放下箩筐,掀起床上人的甲衣,目光顿了一下,然后伸手解开包扎的布条,仔细看向伤口位置。

此前不知这人昏睡不醒的原因,但经历梦境那一遭后——尤其是梦中他在西羌跟那位中原游医学医,似乎让现实的他也莫名有了经验,很快判断出此人箭伤有毒。

不过眼下并无解药,李禅秀凝视片刻,还是和往日一样,先清洗伤口,然后敷药,包扎。

这是营中对普通外伤的处理办法,也是唯一办法。

黑糊状的药膏均匀涂抹在箭伤时,仍在昏迷中的人似乎能感受到伤口突然产生的剧痛,箭伤附近的肌肉忽然紧绷,握着弯刀的指骨发白,右臂也似在痉挛。

李禅秀像没察觉,神色如常,熟练地把布条缠好、打结,才目光扫向这具肌理分明的身体——很年轻的身体,线条结实流畅。如果不是一直昏迷,应该很有力量。

李禅秀用小拇指戳一下方才紧绷,现在又渐渐松缓的肌肉,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不是想象中的硬邦邦。他顺手给对方盖上衣服,神情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端起箩筐起身,还没走出营帐,门口忽然传来喧哗声。

“快快,老大夫呢?老郎中呢?赶紧来,要死人了!”

“放平放平,都别围着,快去喊胡郎中!”

“啊——娘,哥,疼——嗬、嗬——”

吵闹声中掺杂痛呼,没一会儿,营中唯一的郎中——胡老先生就急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他的小孙子,胡圆儿。

李禅秀被挤在人群外,透过人群缝隙,看见地上的木板上躺着一个脸色煞白、痛苦哀嚎的小兵,他腹部不知怎么被开了口,正被捂着,肠子都流了出来。

胡郎中一看这情形,当场愣住。

他只是个普通郎中,平时治治一般外伤还行,就是断手断脚,也能用火烫法勉强给止血。

但这破肚断肠,他是从没治过。要是有这本事,他还能在永丰这个小地方呆着?

“胡郎中,快别站着,赶紧救人啊!”旁边人见他发愣,忙推一把。

胡郎中这才回神,脑门都冒出汗了,结巴道:“这、这……伤成这般,我也治不了啊。”

听他这么一说,把人抬来的一个大汉顿时急红了眼,蒲扇似的大手一把抓住胡郎中,掌上还满是血,差点把瘦巴巴的小老头整个拎起,急吼道:“怎会治不了?你不是营里最厉害的郎中吗?快救他,快救救他啊,我就剩这一个弟弟,家里老娘还在等他回去……”

说到一半,八尺多高的大汉,声音竟忽然哽咽。

身旁一同跟来的士兵也一脸着急,更有感同身受的,同样红了眼。

李禅秀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很快明白情况,眼前这个抓着胡郎中的大汉叫张虎,受伤的是他弟弟张河。

张家是军户,按朝廷制度,要抽丁从军。从军未满役死了,还要再抽人补上。

这些年边疆战事不断,张家先是张老爹和两个儿子被征兵,后来爹死了,儿子补上,儿子死了,剩下的儿子又补上……到如今,从军的兄弟里,只剩老大张虎和老四张河。去岁大疫,唯一留在家中还未长成的幼弟又不幸夭折,老娘在家里哭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