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卑不亢,一扫先前畏缩模样,孙县丞愈发确定,他必是被闻人约喂了颗定心丸。
他们二人必定是沆瀣一气了!
他蹲下身来,阴恻恻道:“明秀才,你难道不顾你母亲的安危了?”
闻人约知道此人卑鄙,但作为事主被当面威胁,冲击的确不同。
他猛然睁眼,眼中闪出难得凌厉愤怒的光芒。
他想骂他一句无耻,但想到先生的指示,他又乖乖闭了嘴,不答他的话。
孙县丞:“……”
这里头绝对有事。
可这明秀才突然态度大改,一副胸有成竹的滚刀肉样子,却让孙县丞没了办法。
他威
逼利诱,要的是明秀才改了他那通证词。
若是一不小心,明老太婆真死了,那姓明的必然深恨于他,搞不好还要听闻人约的吩咐,再攀咬出一两个人来,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咬在自己身上。
若是冲明秀才本人使劲,此人身体本就孱弱,将死未死的,若是一命呜呼,那份证词便如太爷所说,变成了再也推不翻的最后一份死证。
此刻的孙县丞简直如老虎吃天,无从下口。
满腹愁绪地出了监牢,他瞥一眼谄笑的陈旺:“你……”
陈旺忙哈腰:“爷,您说。”
孙县丞想旁敲侧击他两句,叫他分清里外拐,可话到嘴边便咽了下去。
陈旺虽说是陈员外家的,但也难保不会早早被闻人约买通。
吃两家饭的人,不好得罪,万一漏了口风,这陈旺不管是跑到闻人约面前嚼舌,还是跑到陈员外面前下蛆,都不好办。
况且,明秀才现在确实不能死。
于是,他轻声叮嘱:“别让这母子俩死了。”
这正好和太爷的交代不谋而合。
陈旺正在暗自发愁,县令和县丞到底听谁的好,如今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大声道:“好嘞!”
孙县丞没回县衙,又去了一趟陈员外府。
陈员外见孙县丞昨夜方来,一早又登门拜访,还是有些意外的。
孙县丞来前,陈员外正在练字,听了下人通传,便搁笔拱手来迎:“县丞大人,有失远迎。今日不坐堂,还要烫壶热酒来吗?”
孙县丞是人精,神色坦荡,同他如常交际两句,陈员外便稍稍安心下来,笑道:“我还以为县丞大人这样匆匆前来,是明秀才的案子出了什么意外呢。”
孙县丞坐定,道:“确是他的案子。”
“哦?”
“是这样,这明秀才案卷送上去,必是逐级上报,县、州、府、按察使司,这一条线上,您有能说得上话的人,递个话,走动一下,是不是能更稳当些?尤其是计大人……”
陈员外一听,捋须轻笑:“孙大人原是在担心这个。”
孙汝也不避讳:“员外见笑。小的还没办过如此大案,总想尽善尽美才好。”
“不必,莫要弄巧成拙,把口供、证物、案卷一道递上去便是。”陈员外被打断练字的兴致,虽说有些不耐,但也还是尽量宽慰道,“计大人,哼,那可是个清雅的主儿,越是打点,他越觉得事情有异,怕是要细加查验了。”
孙县丞惊讶道:“是吗?您和计大人也相熟?”
陈员外矜持道:“我有同窗,与他同年科考,我与他倒不曾见过,只是少有耳闻而已。”
孙县丞:“这世上难道真有清廉官吏?不图钱,也总要图个清名吧。”
“不知,但我听同窗酒后谈起,说他似乎挺爱竹子,常以竹自比。您若真要送,待此事过去,多种几片竹林,看他是否乐意来南亭踏青。”
孙县丞顿一顿,抚掌而笑
:“那可别了,刑狱之事,终是麻烦。偶尔沾染一两次便好,咱们自在逍遥,少让这位大人留意到咱们,才是正理儿呢。”
又寒暄两句,孙县丞告别陈员外,步行回向县衙。
街面上热闹起来,与他相熟的人纷纷向他打招呼。
孙县丞应得心不在焉,在喧哗的街道上负手而行。
越走,他的一颗心越朝下沉。
他看得清清楚楚,这是闻人约的计策。
自己先前出招,是与陈员外合作,要把碍事的明秀才除掉。
他却反手冲着自己使劲,把自己扯入了局中。
孙汝想不到这位窝囊太爷为何会突然发难,不仅一朝翻身成功,还借这桩案子拿住了自己的软肋。
他孙汝自知才能有限,不然也不会在县丞一职上打熬了十几年,还是在原地打转。
他配合陈员外,不要这良心,生造下这一桩冤案,也是为了攀上陈员外这根高枝。
陈员外的人脉颇厚,自己若能好风凭借力,往上走个半步一步,已是他毕生所愿。
可太爷又是铁了心要给明秀才翻案,一出手就是不留余地的杀招。
老师若当真被攀诬,他的仕途……
在青天白日下,孙汝停下脚步,望向灰扑扑的天际,打了个寒战。
权谋权谋,权先谋后,权才是天。
没有这个天在这儿顶着,他耍再多心眼儿都是枉然。
……
孙县丞重回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