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才真是有多大的戏台现多大的眼。
七皇子上下打量他一番:“你是举人出身,想要靠自己一步步走上去,有这般志气固然是好,却不怕前程有限,辜负光阴?”
乐无涯低眉道:“‘以有涯求无涯,殆已’。”
七皇子一愣,继而笑道:“身为官员,却以《庄子》为立身之道?”
“回钦差大人,诸子百家,各有其道。”
“心流杂乱,未免不妙吧。”
这问题难答,乐无涯却始终不卑不亢:“钦差大人,下官心中常怀一想,但有些放肆,盼钦差大人恕下官无罪。”
七皇子:“你试言之。”
他故
意难为于他,只是想试试这小官的深浅。
谁料,乐无涯开口就是大逆不道之言:“儒法释道墨,无论哪一家,讲的都是大道之术,兼而习之,贪多贪足,确实不妥。然而九州之大,难以计数,皇权不下县、乡,大道虽妙,终是难及。”
幸亏孙县丞不在此处,若是他听了乐无涯关于“皇权不下县乡”的狂论,恐怕要当即吓厥过去。
七皇子一点头:“嗯,确是逆言。天子富有四海,你安敢这样说?”
乐无涯不闪不避,径直道:“回钦差大人,容下官举一例。”
“不瞒两位大人,今夜之事,下官筹谋许久,便是想要一举掀翻这南亭县盘踞已久的豪绅势力,必须严格保密,务求一击即中。可下官初到此地,人微言轻、根基浅薄,谁也无法依靠,想要弹压这地头蛇,下官别无他法,只能亲往,拼却一条性命,还诸人一个公道。若无钦差大人到场、姜大人襄助,小福煤矿断不肯这样爽快地交出矿工。”
姜鹤在旁微微的一点头。
今夜小福煤矿之险,他是亲眼见证的。
他相信,以煤矿里那些打手的悍厉,闻人县令就算亲自前往,也难免要吃亏。
七皇子无言。
这一例,他确实没法辩驳。
乐无涯说:“下官是贡监生出身,不善读书,只能从大道中博采众家之长,终得二字……”
“‘为民’,便是下官所求之道。”
“下官能力不足,不求大道,只求无愧于心。”
末了,他不忘替自己找补一句:“高居庙堂而忧其远,想必圣上与下官也是一心。”
七皇子:“……”
他张了张嘴,觉得这被人堵得说不出话的经历,似曾相识。
审案时,伶牙俐齿、花招迭出。
对答时,却有条有理、规矩守成,还不忘拖出父皇来给他背书。
显然,这是一只十分狡猾的狐狸。
眼见二人起了针锋对立之势,旁边无一人敢说话。
一时间,天寒雪静,鸦雀无声。
六皇子雍容温和地开了口,打破了这僵持的阒寂:“闻人县令。”
乐无涯:“下官在。”
六皇子:“你的袜子有些薄,若是进了雪,不好。”
乐无涯:“……”
这话他又怎么答。
乐无涯:“……谢钦差大人体恤。”
七皇子也恢复了往日的俏皮模样:“我六哥的意思是,你起来吧。”
远方传来打更的声响。
“天色已晚,你审案这样久,早些休息。我们到此的消息莫要旁传,明日一早,我们会再来……”
七皇子的目光重新对准乐无涯,最后两个字被他咽下,没有说出。
……见你。
他向来很会收敛情感。
若吐出那两个字,便是过界了。
乐无涯的确是累了,并不挽
留:“下官陪钦差大人去驿馆。”
六皇子:“雪色正好,我们走回去,不必相送,早些休息。”
乐无涯垂下头:“下官恭送钦差大人。”
说是恭送,等七皇子走出百步开外,一回头,就发现本该恭立门前的乐无涯一扭头,呵着手蹦了回去。
七皇子笑出了声来:“真真是胆大包天。”
六皇子:“他还小。”
七皇子:“倘若消息不差的话,他比我们都还大两岁吧。”
六皇子不答,只是袖手望天。
七皇子:“六哥,你不讨厌雪了?”
六皇子伸出手去,两三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都是漂亮的六边形。
六皇子说:“我从来不讨厌雪。”
待二人走远,乐无涯便撒了欢。
衙门口还有两个值夜的衙役旁听了全程,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乐无涯路过他们二人身侧,什么也没说,就在他们的肩膀上各自轻拍了一掌,拍出了他们一个哆嗦。
狐假虎威后,他就背着手朝内堂而去,头摇尾巴晃的,颇有些雀跃。
离开前,他还有许多准备要做呢。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更箭灭于铜壶时,乐无涯搁下笔来。
他刚伸了个懒腰,就有茶房小心翼翼地敲窗通报:“太爷,有人找。”
乐无涯心有所感,一挑门帘。
漫天大雪中,他看到了立在院落另一边的闻人约。
他来得很急,手中无伞,眉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