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姿态放松地将手搭放桌:“这人虽是监生出身,倒是进退有度,恭谨持礼。给你一人的信中,不讨好、不拍马、不要官,也不要钱,公事更是一概不提,全按程式逐级上报……”
皇上话语镇定温和间,带着几分戏谑:“能得你一人如此青眼,想必定是人中之杰了。”
昭明殿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项知节和项知是垂手听训,一动不动。
五皇子倒像是受了什么大惊吓,在这窒息稠闷的空气中,肩头似是压了千斤重物,抑制不住地微微抖索起来。
好在乐无涯对这老皇上的德行甚是了解。
他写的信绝对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两个皇子若是对某个掌管盐铁、军队的地方大员示好,那皇上必然忌惮。
可他们一起对一个监生出身的小县令好,他只会觉得有趣。
在短暂静寂过后,项知节抬起头来,坦然对答:“回父皇,不只是人中之杰,其人颇有麒麟之姿。”
项知是更是作纨绔状:“还颇为美貌呢。”
皇上见他一人反应,又露出意味难辨的笑来。
他饮了一口茶,忽然又道:“倒是有个问题,知是得了四封信,知节怎么就只得了三封?”
项知节:“……”
项知是一愣,转而看向项知节,嘴角上扬道:“是么,这儿臣便不知晓了,或许是六哥实在太沉闷了些?”
皇上笑微微地看向六皇子:“知节,想什么呢?”
项知节抬起眼来,是个深思熟虑的样子:“父皇,我有一请。金吾卫姜鹤此行随我一人办事,很是妥帖。我能否要他来做府里的卫队长?”
皇上知道他这儿子总是性情慢一拍
() ,听不懂玩笑话,便挥挥手,道:“你愿意抬举他,领走便是。”
……
六皇子府在上京城中稍稍偏南的位置,青砖黛瓦,很是素朴。
他乃庄贵妃养大,那是位不食人间烟火、无欲无求的世外仙人,把他也养得犹如道士一样清心寡欲。
姜鹤被他带回了府上。
陡然面对升职喜讯,他仍是面无表情,想,自己定要肝脑涂地,回报大恩。
府中随侍如风为项知节解下披风。
项知节态度优雅道:“可有人寄了笛谱来?”
如风答道:“随信寄来的是有一方匣子,都已放在无涯堂您的书桌上了,小的还没看过呢。”
项知节一点头:“好,不用管我,带姜鹤下去安顿吧。我去双穗堂习练,稍后自会安顿,你不必管我了。”
如风满口应下。
他一出门,便看到了等在院中的姜鹤。
见这位新任卫队长脸色漠然得像是在寺庙看了十年的大门,如风心中暗暗叫苦,猜测这是个难相与的。
姜鹤随他走出一阵,便听东南角传来欢快的笛乐。
他回过头来,面露诧异。
如风见他终于有了表情,忙解释道:“皇子睡前的习惯,总要吹奏三五曲。”
姜鹤:“哦。”
如风见他又恢复那张棺材脸,在心中大叹一声。
真是怪人。
姜鹤心想,那么一个端庄的人,应该喜欢弹古筝古琴,怎会喜欢《老鼠嫁女》这种民间小调,像小将军似的。
如风带姜鹤绕府一圈,让他熟悉熟悉环境。
将他安顿下来后,听着笛音未绝,如风便去查看六皇子的房间有无洒扫净的死角,恰好碰上府上账务出了些小问题,他前去理账,花了些功夫。
在回来的路上,他偏巧碰上了两个丫鬟吵嘴。
去调停一阵,如风又忙着去看六皇子的洗澡水是否有火温着。
扶风刚从屏风后转出,忽然发现窗外院子里站着个人。
他吓得一个哆嗦,继而才认出那人是谁:“……姜大人?”
姜鹤回过头来,言简意赅道:“不是说三五曲么?六皇子还在吹。”
如风这才注意时间:“……哟,这吹了多久了?”
项知节一口气没停,直吹了大半夜,仍是笛音袅袅,或喜悦欢快,或哀婉动人。
夜深人静时分,项知节饮了一口如风送来的茶,将笛子横放在膝上,胸中那团缓缓灼烧的火焰,仍顶着一股气,不断升腾。
……为什么,只有三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