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春日,戚氏女去当地员外家侍弄茶花,要和其他几个女花匠在员外府上共住几日。
一夜,她的邻居李大娘为了赶工期,织布到深夜,忽然听见刘氏哑着嗓子喊救命、喊娘。
刚喊两声,就听闶阆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撞到了硬物上,接下来便是鸦雀无声了。
李大娘吓了一大跳,以为隔壁是碰上了盗匪。
她丈夫不在家,她也不敢轻易出门,只隔着落了锁的后门门缝看出去,正好瞧见冀天材慌慌张张地系着腰带,从刘氏家逃了出去。
李大娘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自己撞破了刘氏和冀天材的奸情。
可那动静实在不对,待冀天材不见了踪影,她才壮着胆子开了门锁,摸到隔壁,骇然发现刘氏脑袋磕在纺车上,人已经气绝而亡。
除了她,还有三四个街坊都看见了冀天材仓皇外逃。
但这事过于私密,街坊们也说不好这算侵门踏户、实施奸·淫,还是无媒苟合。
冀天材又是桐庐县县令的姐夫,更没人敢拿这没影儿的事去告发。
等戚氏女闻讯回来,街坊们已经替刘氏收拾好了遗容。
他们心中有数,却又不大敢有数,只好去劝戚氏女节哀。
说句残忍的话,没了这拖后腿的母亲,她一个能干的孤女,反倒还能过得轻松些。
邻里之中,唯有李大娘听到了刘氏喊救命,心里总不松快,见了戚氏女,神色也不自然。
也不知道这女子眼怎么这么毒,一眼就把李大娘从街坊中挑了出来。
她夜半去拜访了李大娘,几句话问下来,本就怀愧的李大娘便抵挡不住,哭着将自己的见闻说了出来。
可说完了,她仍是怕,抓着戚氏女,反复哀告,说自己不敢上衙门。
刘氏死的那天,李大娘就一个人在家,没人能证明她说的是真的。
她当真不敢得罪冀天材。
戚氏女沉吟良久,叫她放心。
戚氏女踩着自家母亲撞死的小纺车,用两日一夜的时间,纺出了两匹布。
织好布的那天清晨,她去街坊家偷了一把斧子,用麻布裹了,又包了头发,用煤灰抹了脸,换上男子衣裳,蹲伏在冀天材家旁边,默默地一连蹲了两天。
冀天材心虚,告假在家猫了几天,听说戚氏女没有上衙门告状,似乎是认命了的样子。
想来她一个孤女,也翻不出天去。
他放下了心,准备上衙门点卯去。
就在他刚刚跨出家门时,扮作小乞丐的戚氏女手持利斧,无声无息地从侧边接近,一斧子砍中了他的脖子。
血溅三丈!
怕他不死,戚氏女在他倒地抽搐时,又举斧对着他的脖子砍了下去。
杀了人,她并没有逃的意思。
她在原地守着,直到衙役们惊慌失措地闻讯赶来。
她态度冷淡从容地向衙役们交代:“我家里还有两匹布,纺得不好,但还能卖出些价钱。请将那两匹布送给我家街坊郑氏,我拿了他家的斧子,这布,是我赔给他的。”
戚氏女当街杀人,人人俱见,她也没有抵赖的打算,挺痛快地画了押。
县令就算想对她用刑,也找不着理由下手。
桐庐县令的姐姐骤然失了丈夫,自然不干,隔一日就来找县令闹腾,说自家丈夫必是被那刘氏寡妇勾引的,刘氏想要上位不成,羞愤自杀,其女却杀了她的丈夫,好没道理!
县令虽然被姐姐缠得不胜其烦,却也不得不承认,若是照街坊证词推断,戚氏女当真是为母报仇,按照当今天子推行的以孝治天下的善令,
她甚至可以被判无罪。
她若无罪,那么自己的死姐夫,连带着自己,便要成为整个桐庐县的笑柄了!
于是,他按照自己的姐姐所言,拟写了一份供词,诬陷刘氏与冀天材私通,叫戚氏女签字画押。
若是戚氏女不服,闹将起来,他也能动动刑罚,出一口闷气。
谁想,戚氏女面目冷静地听他念完供词后,无甚反对之意,便要签字画押。
桐庐县令难免诧异:“戚氏,你可听清楚了?”
戚氏女当堂反诘:“我母亲死了,名声好坏,还顶什么用?我只需知道,姓冀的被我送下去给她陪葬,便够了。”
……
乐无涯听到这女子如此敢言,啧啧称奇。
有意思。
这么一个妙人,若是为一坨人形秽物死了,实在太不值得。
乐无涯自命上差,找来李大娘等几位关键人物,亮出自己大理寺的身份,说是自己察觉案卷有异,有望替戚氏女翻案。
案子定了,先前胆怯的百姓们,反倒敢替戚氏女说几句公道话了。
桐庐县令的判决一下,饶是胆小如李大娘,都觉得这样委实是太欺负这对孤儿寡母了,义愤之下,在乐无涯自拟的供状上按了手印。
乐无涯带着多份能互相印证的口供,回了上京,却并没有马上呈递给皇上,而是宛如休假归来,询问同僚:“太后病情如何了?”
同僚知道些宫内的消息,顶着张苦瓜脸,叹息一声:“太后福泽深厚,定能逢凶化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