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走几步,一回头,孔阳平都保持着和先前一样的距离,不远不近地尾随着他。
项知是冷着脸,斥道:“叫你不准跟,你听不明白?”
“听得明白。”孔阳平点头,“但是要跟。”
项知是简直要发疯了。
先前,此人闷声不响,只低头做事,项知是无可奈何,又不肯冒着风险同此人交心,只能由得他跟着自己。
近些日子,不晓得他中了什么蛊,居然肯开尊口了。
他那天酒醒后,生无可恋,把自己闷在被子里,脑袋里乱哄哄地转着各式念头,眼睛都发了直。
最后,是孔阳平把自己从被子里拎出来的,然而那一张嘴就不是人话:“七皇子,不可自伤。若你有气,撒我身上吧,昨天您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
此话立竿见影,七皇子众般杂念皆被驱散,只剩下一颗杀心。
但在这杀心之外,项知是又额外生出了一点好奇心:
这顽石为何突然学会点头了?
自从知道是乐无涯嘱咐他多和自己说话后,项知是才将那杀意稍稍压下去了些。
项知是试过与他谈话,失望地发现,此人乃是天生犟种,像是头活牛投的胎,虽是有什么答什么,但一句巧话没有,十句话里有九句是不得人心的,且每日至多十句话,好像说话会耗损他的元气似的。
就像是今日一样。
项知是:“我是你主子,我不许你跟着。”
孔阳平:“得跟着。”
“皇上叫你跟的我?”
“是。”
“你又要去报信?”
“跟着,不报。”
“不信。”
孔阳平舔舔嘴唇,掂量着今日的说话份额,总算是快要耗尽了。
说实在的,他挺怕说话的。
自打他出生,父亲便叮嘱他,在宫里办事,多干活出力,少讲话,方能安然无恙。
可是,那个被七皇子认作是乐无涯的闻人县令说,要多同七皇子讲讲话。
七皇子需要一个朋友。
孔阳平不觉得自己够格做皇室中人的朋友,但七皇子显然快要被逼疯了,以至于要抓着一个和乐无涯甚是相似之人倾诉衷肠。
孔阳平不擅治病,但太医世家的出身,叫他至少知道医人需先医心的道理。
经过他几日试验,发现七皇子待自己竟真的与往日不同了。
他不再是像过去那般,总假模假式地对着自己微笑。
他开始对着自己咬牙切齿,撒泼撒疯。
孔阳平认为这是好兆头。
说实话,陪着他这么久,这也是他度过的最轻松、最不压抑的一段光景。
孔阳平字斟句酌道:“我跟着您一起去,一起找他,好吗?”
项知是盯着他,不说话了。
……真讨厌。
十句话里,也总有那么一句话说得合他心意。
……
七皇子预备出门的时候,六皇子身在沸反盈天的街巷之上,正一样样择选着面具。
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便抛头露面。
戴一张面具,最便利,也最省心。
他问如风:“哪张好些?”
如风审慎地选择了一番,指向了一张惟妙惟肖的猴子面具。
项知节果断跳过了那张面具,拿起了一张狐狸面具,罩在了自己脸上。
如风微笑道:“所以您还问我干什么?”
项知节:“知道你不怀好意,排除一个。”
他侧过脸来,问:“怎么样?”
如风端详片刻,肯定地一点头:“很是相配。”
项知节在面具后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付钱吧。”
如风掏出了荷包:“……这话你倒是听。”
项知节眉眼含了一段春风,流转着淡淡的风情:“‘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么。”
……
上京城中,人流如织,鼓乐喧阗,真真是个盛世华年的好光景。
裴鸣岐奉诏入京,无意提前暴·露自己的行踪,便随手买了一个鸟脸面具,扣在了脸上。
七皇子与六皇子是一般的心思,又早习惯了遮掩自己的面目,便临时买了一张旱魃的面具,将一张天生的笑脸摆在一张凶神恶煞的假面之后。
闻人约则是见城中人均佩戴面具,以为是上京的特殊习俗,便也有样学样,买了半张狼面,端端正正地戴在脸上。
乐无涯缓步往前行去,把玩着他的小狐狸尾巴。
忽的,他站住了脚步。
乐无涯想,他好像是看见了一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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