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俊雄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大恐怖攫住了他。
仲俊雄不接这话茬,提出想见见儿L子。
文师爷挠挠脑袋:“不巧了,这会儿L,人都送去矿上了吧。”
仲俊雄的声音陡然转了个调,变得高亢凌厉:“——矿上?”
文师爷胆子比鸟大不了多少,被他骤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是呀。”察觉到仲俊雄阴晴不定的面色,文师爷余惊未消地宽慰他道,“矿上这会子正缺人手呢,可不就派去那里了?吃住都在那里。嘿,先前那位,把好好一座煤矿修得堡垒似的,还有瞭望塔呢,怪好使的,只用十几个土兵,就能把他们看个密不透风了,一点儿L都不怕人跑。”
文师爷是个标准至极的草包,句句都是难听至极的老实话。
不过,他心肠和耳根都偏软,又格外顾家,倒是很体谅仲俊雄的拳拳爱子之心。
他缓和了语气,咂了咂嘴:“不过,太爷治下,那里和先前光景很是不同了,午间吃得挺好,有熬白菜呢。”
然而,这话落在仲俊雄耳朵里,就变了味道。
他心痛欲裂。
大宝自从生下来,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什么时候吃过熬白菜?
最要紧的是,矿洞里那么黑,那么苦,死上个把人也是常事。
到时候他就算打上衙门,也是掰扯不清了。
总不能让县太爷给他儿L子偿命吧?
文师爷一通老实话,讲得仲俊雄死去活来。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县衙,回到家中,夫人便迎了上来,急三火四地管他要儿L子。
他不耐烦应对夫人,索性实话直说:“衙门要钱!”
夫人张着嘴,愣了半晌,一泡眼泪蓄在眼中,将落未落。
半晌后,她回过神来,气得恨不得拧死他:“你给他们呀!家里是缺这仨瓜俩枣的还是怎么着?!要多少钱?”
“二百两!”
夫人愈发来气:“二百两,我有啊。我嫁妆也有小三百两,你不乐意掏,我来掏!”
“要过一回了!”仲俊雄一屁股坐在上首的座位上,咻咻地喘着粗气,“先前给过五百两了!”
夫人张口结舌了。
她早些年是跟着仲俊雄东奔西走过的,不算是全无见识。
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串起来想了一想,她察觉到了蹊跷。
她拈着手帕,狐疑道:“你得罪人啦?”
仲俊雄不说话。
说起来,他的确是“得罪”了衙门。
但那“得罪”的内容,只能烂在他一个人的肚子里,决不能同任何人言说。
见他只顾着摇头,夫人便霍然站起了身来,风似的在堂中来回走了几圈。
丈夫既然不肯实话实说,她经了一番思索,自然而然地把刀尖指向了外人。
“
好啊,好。”她咬牙切齿道,“我还当是什么清廉如水的县太爷呢,不刮穷鬼的钱,嫌没油水,就在我们身上下刀子?当我们是好惹的?”
她无端生出了女中豪杰的志气,见丈夫低着头不言语,便强压住了心头的怒火,柔情似水地摸了一下他的脑袋:“甭怕!钱攥紧了,谁都别再给,那是个无底洞,你拿千两黄金万两银去填都没有用!咱们既没抢太爷的钱,又没要太爷的命,他抓了人,无非是拿了把柄在手,要吓唬吓唬咱们罢了。要是大宝真在他手上有个三长两短,我一把火把县衙给点了,谁都别想好!”
仲俊雄疲累得说不出话来。
夫人这一番话说得可算是掷地有声,简直要令他肃然起敬了。
但他是真要过小太爷的命啊。
不然,姓闻人的怎么会突然发了疯似的咬住他不放?
或者,是不是他做贼心虚,想窄了呢?
或许正如夫人所说,那姓闻人的,确实是个放长线钓大鱼的老手,先是热热闹闹地将南亭发展起来,再把他们这些大户当成猪仔,养肥了再杀?
仲俊雄揣测半晌,无可奈何地放弃了。
他想不透,说不清,又绝无可能上县衙质问太爷的用意。
到头来,只能是无可奈何。
他问:“那大宝怎么办?”
夫人顿住了,哑然片刻,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了哭腔:“他自己造孽,叫他自己吃苦头去吧!”
话是这么说,但夫人回房大哭一阵后,还是决定,不能不管。
这辈子她的成就不多,就这么个儿L子,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受了罪。
她定下神来,叫来自己的贴身丫鬟,取来了些体己银子,打算好好生一场事。
……
煤矿前有人闹事的消息传来时,乐无涯正坐在廊下烤火,和二丫相依相偎地嗑瓜子。
乐无涯不守规矩,把瓜子皮乱吐;二丫正忙着用两只前爪替他打扫归拢,玩得不亦乐乎。
不见天日地养了这许久,乐无涯的肤色比秋日里白皙了许多,嫩得简直能掐出水来,眼睛一眨,睫毛就扑散下来,在眼底洒下一道道漂亮的阴影。
文师爷小步趋近,细声细气道:“太爷,矿前有人闹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