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人身上碾过。”
吉尔伽美什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然而舌根分泌出的苦涩堵住了喉咙,让他失去了声音。
“可惜的是,从小到大我从未举起过一次长矛,我亲眼看着妹妹嫁给了一个烂人,母亲死的时候,我什至没有钱让她体面地下葬……到头来,父亲最后的嘱咐,我什么都没有做到。若我还能在冥府与父亲相遇,至少得有一件事让他不那么失望。”
“伊尔苏……”他一时忘记了言语,只是干涩地喊着他的名字。
“如果您一定要给我什么作为恩典的话。”老工匠笑了,他看起来憔悴又苍老——但此时此刻,当他的脸上露出笑容时,眼神就像孩童般轻快,无忧无虑,“待我下葬的时候,石碑上还是写'希姆'吧。也许比不上先王赐于我的名字,可它出现在父亲和妹妹旁边时至少不会那么突兀。”
吉尔伽美什告别伊尔苏后,便看见了守候在不远处的阿拉。对方看到他出来,下意识地露出了紧张的微笑,吉尔伽美什心下微沉,隔着遥远的距离,朝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青年脸上的微笑慢慢地垮了下来,像是风化后剥落的墙灰,在凄冷的月光中消弭了。
他走远了一些,看着阿拉弯腰穿过门帘,帐篷里的蜡烛照出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晚风将那细微的啜泣声带到他耳边。
阿尔加尔已死,米莉图姆不知所踪……吉尔伽美什选择了独自离开,将这所剩不多的时间留给了老工匠和他唯一的亲人。
他回到了营地最大的那个帐篷——目前住着他和缇克曼努。
当吉尔伽美什回来的时候,后者正在核对清理队伍的成员分配,昏暗的牛油蜡烛照亮了她的脸庞,黯淡的影子映在帐篷上,火光跳动,她的影子便也随之跳动,如同被风吹散的浓雾。
“伊尔苏没有答应。”他说。
缇克曼努甚至没有抬头:“我猜到了。”
“何必说得那么不确定?”他冷哼一声,“你大可以说'我早就知道了'。”
“那好吧。”她从善如流……或者说,敷衍地回答,“我早就知道了。”
如果放在以前,吉尔伽美什肯定要大发脾气了——然而他没有,或许是太疲惫了,或许是蛰伏在体内的悲伤浇灭了他的怒火,又或许是他的心性有所成长,开始明白愤怒在很多情况下并不能为他解决任何问题。
他轻步绕到她背后,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缇克曼努的动作顿了一下:“卢伽尔,您……”
“少啰嗦。”他佯装出不以为然的口吻,“又不是揽住了手臂,不会妨碍你写东西的,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
缇克曼努心里多半觉得他有点无理取闹,可她只是叹了口气,没有拒绝他。
吉尔伽美什看着她用一支被削得很细的木棒沾了点污水,在破布上用圈、叉和三角为每一个名字做标记,名单上大多是他不认识的名字,但缇克曼努每画一个标记,他的肺腑就传来一阵绞痛,身体因过分用力而痉挛起来。
“卢伽尔……?”这次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担忧,“您的身体无碍吧?”
吉尔伽美什感觉喉咙发紧——他想告诉她,不要去清理地下甬道,留在陆地上,留在他身边,命运已经夺走了他的挚友,他不能再失去自己挚爱的人……
可他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如果现在的他和伊尔苏失怙时一般大,也许会忍不住趴在她的肩头放声痛哭——然而逝去的时光不会复返,他已不再是一个男孩,所以吉尔伽美什只是将脸埋进她的肩窝,静静感受着她的心跳,她的呼吸,她的存在。
火焰熄灭了,他把自己埋进灰烬里,期待着能找到一丝尚未褪去的温暖。
第51章
“……真是笨手笨脚的。”
缇克曼努抬起头,看着吉尔伽美什从地上捡起一片断了的、沾满了血的指甲盖,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仿佛灵魂终于回到了这具身躯里,并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右手传来的疼痛。
“看来我真是老了。”她低头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无名指,三分之二都没了,断裂的伤口里渗出血珠。
“阿苏那里还有一些药膏……”
“不必了。”她摇了摇头,“就让它这样吧。”
如果是以前,她需要把剩下的部分也拔掉,涂抹药膏,防止伤口发炎,长出畸形的指甲——现在,这些都变得无关紧要了,她甚至觉得让这点刺痛感就这样一直存在也不错,这些日子她睡了太久,睡得天昏地暗,几乎快忘了活着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闻言,吉尔伽美什微微挑眉, 倒是没有为她打断他的事而生气:“看来你是睡昏了头, 也开始说一些怪话了。”
缇克曼努看着他将那枚染血的指甲收入衣服的内袋:“要论奇怪的话,我是远远比不上您的。”
“哼, 把东西给我吧。”吉尔伽美什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个牛皮袋,很快地系了一个活结, “蜡烛要现在就点燃吗?”
“不,等进入甬道前再点燃。”她问道, “我给您留下的羊皮纸, 您看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