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面对这位半夜不请自来的客人——尽管理智上,四十二觉得自己有义务谴责对方这种有失体面乃至于可耻的行为,但是长期以往的经验告诉她,会这么做的家伙绝不会心怀愧疚,多半还很理直气壮,觉得自己没再做过比这更有道理的事了。
“你没有以往的记忆,会不习惯也很正常。”她感觉到对方正隔着毛毯,用一种安抚小动物般的力道轻抚她的手臂,“我们早已是夫妻了,举办过盛大的婚礼,在圣母面前立下了会对彼此忠诚的神圣誓言,还共同孕育了莫德雷德,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虽然最开始会有点困难,但也请抱着包容的心态慢慢适应吧,王姐。”
那种带着安慰意味的力道渐渐变成了轻柔的摩挲,四十二没有回答,她知道对方还有后话。
黑暗中,她听见了对方温柔的询问:“刚刚在梦里见到梅林了, 对吧?”
亚瑟的声音和梅林听起来非常相似——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语调都给人以漫不经心的感觉,只是后者喜欢用嬉皮笑脸的态度掩盖过去,前者则把这种情绪藏在谦恭的措辞中。
如果这种轻慢的态度并非神灵化的后遗症,而是性格中与生俱来的一部分,那么他可真是一个令人讨厌到无可救药的家伙。
没有得到她的回答,亚瑟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还是老样子,总喜欢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并因此而洋洋自得。”他捏了捏她的指节:“怎么没有戴戒指?”
“英灵的魔术礼装会保留生前的饰品吗?”
“当然……如果你认为它重要的话。”他的回答很平静,让她辨别不出喜怒, “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在眼睛略微适应黑暗后,四十二逐渐能看见房间里事物的轮廓了。
夜晚的沙漠也不叫人清净,窗帘被狂风吹得簌簌作响,也让一缕月光沿着窗户的罅隙渗进房间里。那条窗帘似乎是之前用来挂在大厅里的锦织,中段有着如蕾丝般细密而轻薄的纹路,一只蛾子循着月光飞了进来,停留在窗帘上,仿佛陷入了一张巨大的蛛网。
“看来他依然沉浸在那个自我欺骗的美梦里。”亚瑟忽然开口——四十二本以为那个有关梅林的话题已经过去了,但事实恰恰相反,他对有关梅林的话题有一种古怪的执拗,“总是如此……他认为自己是你生命中第一个至关重要的男人,如果当初不是他自己选择了放手,根本不会有其他人的事。”
说到这里,他低低地笑了几声:“然而他最后做了什么?最初,他任由你嫁给了葛尔城公爵,待公爵死去你成为寡妇后,又亲手促成了我们的婚姻。他那么笃信命运,认为一切都被早早地钦定了,但又不肯轻易放手,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弥补内心的不忿……多么可悲啊,拥有永恒的生命,却在浪费了如此漫长的时间后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对此,四十二感觉心情很微妙。如果亚瑟心里真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不以为然,这个话题早就该在几分钟前终止了——但他不仅要再度提起梅林的名字,还要把对方的诸多往事挑出来嘲讽一遍,显然很计较对方时不时潜入她梦中的事。
据说在凯尔特神话中,神灵化意味着一个人的感情会逐步减弱,最后彻底地失去作为人类的喜怒哀乐。
因为不知道亚瑟王生前是什么性格,她对此无从判断……不过目前看来,至少神灵化还没有成功消除他性格中那爱吃干醋的部分。
“不过,这种无望的恶性循环不会一直持续下去。”他叹息一声,“等圣选结束,白垩城彻底建成后,我会亲手结束这错误的命运。”
听到“圣选”二字,她心里才终于有了些微触动:“你真的认为这是正确的吗?”
闻言,对方似笑非笑地回答:“怎么,您舍不得了吗?”
“……我说的是圣选。”
亚瑟沉默片刻:“抱歉,是我误会了。”他又顿了一会儿,“比起梅林和婚姻,更在意白垩城的事吗……还是老样子呢,王姐。”
他从背后抱住了她,随后第二次叹气——比上一次更深沉,也绵长许多。他身上那股雪松的气味也随着体温一并传递过来,清冷、苦涩,但其中尖锐的部分被雨季的潮湿气息柔和了……不列颠的冬季。
“我知道这个阶段会让你很难受……这是我的失职,我本想在你到来前准备好一切,却没想到阿赖耶那么早就召唤了你。”他说,“无需为此难过,王姐,这并非你的责任。因为'这么美好的国家不该轻易交给这种只会用暴力作为统治手段的家伙,必须有一个人从旁监督才行'——你只需怀着这样纯粹的悲悯之心,以女王的身份君临白垩城即可。”
“美好吗?”
“等一切结束之后,就会变得美好了。”他握住了她的手,“你还没有见过白垩城里面的样子,我保留了一部分葛尔城的构造,你可以像过去那样在光辉庭院里漫步,你所爱和爱着你的人都会陪伴在你身边。”
四十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可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真诚,那么恳切——有那么一会儿,出于某种悲悯的心情(像他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