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对他下了最后通牒:“真是够了,给我滚回去睡觉!”
“不要用书砸别人啦,达芬奇……”因为意识模糊的关系,他没能躲过那一击(虽然本来也躲不过) ,但也没有多少痛感,只觉得脑袋里发出嗡嗡的声音,像是一个被哐当敲了一下的水壶, “不用担心,我没关系的。”
达芬奇头痛地扶着额头:“即使猝死也没关系吗?”
“哪有那么严重。”他说,“而且我刚刚才喝完一杯咖啡,即使你让我睡,我也睡不着啦。”
“那可不见得。”她掀起一边的眉毛,“快点从我眼前消失——史上最伟大的艺术家眼中决不容许出现这种死气沉沉的咖啡/因生命体。”
“喂……”他小声抗议道,“这么说自己的同事也太过分了。”
“过分?”达芬奇露出了那种意味深长,被藤丸立香称作“奸商式笑容”的精明微笑,“我还能做得更过分,罗玛尼。比如现在就打开通讯,然后跟女王陛下说迦勒底的代理所长有要事同她商榷……”
罗曼吸了吸鼻子:“太、太狡猾了啦,达芬奇亲!”
不管他多么不乐意,终究没能逃过被同事(兼好友)扫地出门的结局,对方甚至还让穆尼尔把他的靠枕丢给了他,因为“不能忍受被咖啡/因生命体污染过的东西出现在艺术家的视线所及之处”——与其说是什么别扭的关心,罗曼更愿意相信这句话是达芬奇发自真心的嫌弃。
他就这么拖着沉甸甸地身体,慢慢走回了医务室。由于先前的过度摄入,他的身体似乎对咖啡/因逐渐有了耐性,有些难以抵挡因为缺乏睡眠而如潮水般袭来的倦意。
放纵自己的身体摔倒在病床上后,罗曼几乎精疲力尽,好像连呼吸都变成了前所未有的麻烦事,他梦游似地打了个哈欠,结果在嘴巴还来不及合上的时候就睡着了。
现实中,他刚倒在床上,下一秒就又在梦中醒来,眼前熟悉的雕梁绣柱,让他意识到自己回到了以色列的王宫。
直到他推开薄毯坐起来,才意识到房间里还坐着一个人——一个黑发、四肢修长,有着蜜糖色皮肤的腓尼基女人,她坐在窗边,被晨曦镀了一层柔光,她长得不太像她很久以前的模样,更遑论很久以后的了。
他对她的存在一点也不惊奇,只是抱着爱怜的心态走到她身边,吻了吻她的面颊,对方也习以为常地接受了。但更多时候,他怀疑对方只是不在乎,就像她也不在乎自己整日被困在这个有限的房间里一样。
是了,很久以前,他也曾享受过这样如夫妻一般温存的时光——如今却是让你嫉妒的,一个声音说道,而且对方理所应当能获得这些,不需要做一个小偷——然后将手放在她抚摸着肚皮的手上。
她露出了笑容,很短暂,但她身上所散发出的温暖气息,足以叫任何一个男人都六神无主。由于妊娠带来的自然变化,她变得比以前丰腴了一些,胸脯因奶水而肿胀,为未来抚育一个新生的孩子做好了准备。
那颗蓝宝石项坠垂在她的双乳之间,项链铜制的细链上有着斑驳的锈迹,他用魔术修复了那些生锈的地方,好似驱走了某种不详的气息一般,让他心底略微松了口气。
“埃斐。”他说,“孩子怎么样了?”
对方困惑地看着他,仿佛她才是那个刚刚梦醒的人:“孩子。”并不是疑问句,只是单纯的复述。
“对,我们的孩子。”他亲吻了她高高隆起的腹肚,感受一个新生命传来的律动,“希望这是一个乖孩子,不要让母亲太难受。”
闻言,她咯咯笑了起来——非常罕见的、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声,他从来没听过对方这么笑。
“真傻。”她捧起他的脸,亲了亲他的嘴唇,她的吐息中有着死亡的湿冷。
紧接着,她肌肤上的光泽渐渐褪去,像是被烤干的泥土,然后风化、剥落,化作齑粉在空气中弥散。她的眼珠好似熔化般凹陷,可流出的眼泪一经面颊便蒸发殆尽。她的肚子也瘪了下去,但不是因为失去了什么,而是那下面本就空无一物。
“你真傻,所罗门。”她用那双空洞的眼窝看着他,“死人的子宫怎么可能孕育出孩子呢?”
…………
罗曼从梦中惊醒,发觉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潮湿地吸附在身上。
半晌过去,他才慢慢恢复了知觉,意识到自己的右手正在不自觉地痉挛抽动。
墙壁上挂钟的指针已经由下午三点转为晚上七点——虽然现在早已没有什么晨昏之分,但这意味着很快要开始下一轮值班了。
罗曼飞快地冲了个澡,本想以此缓解僵硬的肌肉,结果却变得更加昏昏沉沉了,像是灌了一脑袋的水。
为了打起精神,他拧开了速溶咖啡的罐子,由于来不及烧热水,他只好用凉水冲泡,酸涩的冷咖啡沿着食道流淌而下,让他的胃袋紧缩,引起阵阵闷痛…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就像他已经习惯了噩梦一样。
在离开医务室前,他刻意在盥洗室的镜子前站了一会儿,用来观察那个仿佛转瞬即逝,可实际持续了四个小时的噩梦是否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除了丝毫没有减少的憔悴,他看起来依然是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