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胸口的怒火就那么消失了,只剩下了满腔的疲惫与空虚,她知道向对方发泄任何情绪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塔尼特本身并没有爱与憎的能力,她只是将他人的爱憎如实倒映出来而已。
“生与死本身只是自然循环中的一部分,而牺牲他人的生命换取自己的利益,只是最廉价不过的暴行而已。”她低声道,“为了达成遥不可及的目标,不惜让自己化为烛芯,也要将世界点燃……真正使生命可贵的,是寄托于生死之上的信念。”
“我……”塔尼特迟疑了片刻,“我无法完全领会你的意思,显然我们在这件事上有不同的看法。不过,这也许就是我无法像它所期待的那样成为你的原因。”
埃斐仍不清楚她空中的“它”究竟是谁——但古怪的是,她心中对这个疑似是罪魁祸首的家伙没有任何好奇心和探索欲,仿佛本能地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并不重要:“如果你对'宝物'的认知只有生命,为什么特地要求用更年幼的祭品?”
“我从未要求过。”塔尼特说,“但培育一个成年人需要花费十几年的时光,而刚出生的婴儿只需要等待一年。客观来说,我可以理解他们为何会选择后者,就像他们也认为三头牲畜比一个奴隶的孩子更值钱一样……做出抉择后,所谓缘由也不过是语言的编织。”
“所以你的失败是可以遇见的。”她的语气里没有什么讥讽,只是陈述事实,“你收受了一堆糟糕的献礼,然后为一群烂人实现了他们愚蠢的愿望。”
“它认为人类会祈求从我这里得到知识与道义。”塔尼特回答,“但当一个族群对世界的认知仍处于混沌未明的状态时,他们并不能完全理解自己获得的究竟是什么,比起那些无形的理念,他们更渴望近在眼前的有形之物。”
“……很难想象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做错了。”
“我并不在乎你口中的对与错。”塔尼特垂下眼帘,“当我诞生时,它并没有赋予我这样的机能,因为它认为这应该是我与生俱来的能力,但事实证明它错了,而且也不够幸运——你最终选择了巴尔,而非我,它终究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如果它希望我选择你,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引导我们相遇?”她啧了一声,“至少目前看来,但凡你们之中有一个做事能直接一点,都不止于沦落到这种境况。 ”
“抑制力对现世的干涉是有限制的。”塔尼特说,“不仅仅是抑制力本身的问题,也因为它现在还太过弱小,不足以与它的敌人相抗衡,所以只能永远落后于敌人一步。一旦它擅自越界,它的敌人就能报复更多……如果情况没有发生改变,它就只能永远沉默下去,将希望托付给虚无缥缈的命运。”
“然而,现在你出现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所以它的敌人已经有所动作了。”
“是,而且做得非常聪明。”塔尼特点了点头,“因为你的存在,如果双方可以将信息毫无保留地交代给自己的使者,它就能获得优势——它的敌人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有意避开了这种情况。在一切都朦胧不清的状态下,它的敌人能够凭借信息差占据上风。”
“所以你也只能给我一些……”她顿了一下,“朦胧不清的暗示?”
“至少目前如此。”塔尼特叹息一声,“蛾摩拉的女王啊,小心,你所爱之人会带给你死亡之吻。”
×××
押沙龙收到了国王的传唤。
这道诏书是毫无预兆的——大卫命令他即刻返回以色列,让他不得不推迟了近期在希伯伦的一切行程安排。
然而当他身披夜色,风尘仆仆地赶回王宫时,除了客套性的招呼,大卫甚至没和他多数一句话,只是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前往圣坛,而且特意嘱咐不能带任何侍从。
押沙龙几乎耗尽了自己的素养,才没有对自己的父亲破口大骂。他匆忙地将佩剑和身上的一些饰品都卸了下来,圣坛是不允许携带任何金属制物的,因为神明的居所必须保持静默,连身为国王大卫都得摘下王冠,以显示自己是雅威谦卑的仆人。
当他们抵达圣坛时,押沙龙已经几乎精疲力尽,但大祭司撒督和先知拿单就在道路的尽头等候,迫使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与他们问好。
向来慈祥的撒督朝他颔首示意,拿单则用古怪的眼神上下扫视他,嘴唇嚅动许久,却一言不发,虽然他与拿单一向不亲近,但对方反常的行为还是引起了他的怀疑。
好一会儿过去,拿单才开口道:“这事不成。”
“我已经决定了。”大卫低声回答,押沙龙很少听见父亲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说话。
“你的决定毫无意义,这事并不由国王定夺。”拿单说,“即使你勉强推进,最终也只会一无所获,还会招致祸患。如果你想耍小聪明,以违逆神的指示,总有一天你将不得不用爱子之血来洗刷自己的王座。”
押沙龙感觉喉咙紧缩:“恕我打扰这场对话……父王,您突然叫我回来,究竟是想让我做什么?”
“撒督和拿单会为你施行膏油礼,引导你倾听神的启示。”大卫说,“今晚过后,你就是以色列的王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