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科场外的心思如何,一入了号舍,考生便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了。号舍内只有一张木桌,一张木凳,墙角处有一张草席给考生休息。赵宝珠将手上的东西放下,环视一周便立即皱起眉。
这号舍实在是简陋了些。
他皮糙肉厚的倒是无所谓,就是不知叶京华能否受的了。赵宝珠走到桌前,一边将包袱里的笔墨纸砚拿出来,一边心中暗暗觉得奇怪。方才少爷在科场外怎么像是不知道他要来考试似的?但说叶京华有多么惊讶,看神情似是又不像——
赵宝珠满心疑惑,但没等他游疑太久,便开考发卷了。学管一个挨着一个的号舍发卷,赵宝珠拿到自己的那一份,打眼看到第一道策问题,脑子里便什么杂念都无了。
只见考卷上笔力遒劲地写着「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这一句话。
再往下看,第二题策论只有「浮费弥广」四个字。
赵宝珠唰得一下出了一背的冷汗。这两道题……实在是歹毒!
头一句出自论语,是在称赞尧舜治国之伟大,为君之英明。这题要是单出一个放在科举试卷中倒也简单,不外乎是将当今圣上的英明政令与仁善之举都一一列出,再引经据典吹一番马屁,作出篇锦绣文章便也算了。
但紧跟着的这道「浮费弥广」就让整个试卷变得不同了。浮费弥广指的是当今冗兵冗官,朝廷入不敷出,花费甚多的问题。单拎出来看也没什么,但若是在前一题大夸特夸了当今圣上的英明,第二题又立刻开始剖析当今朝政的弊病,两相对比之下未免有假意逢迎之嫌。
若是说浮费弥广是前朝遗病,不是当今圣上所为呢?那又是骂老子夸儿子,实在有违孝道。
赵宝珠拿着卷子,手指将宣纸边儿都捏皱了。不知到底是朝中哪位大人出的这策论题,若是今后他有幸遇到了,必定好好问候一下他老人家!
幸而觉得试题刁钻的似不止他一人,赵宝珠远远听到旁边的号舍之中隐约传来叹息,一声接着一声,恍然竟有猿涕之感。
见大家都觉得难,赵宝珠心中就不慌了。
幸而叶京华这段时间来为他讲学,在讲解四书五经的同时也不时穿插些时政要闻,还会跟他讲一二句当今皇帝的性情。因此他看到这两题,倒也不算是全然无措。
赵宝珠深吸了两口气,一边构思一边磨墨,叶府惯用的珪松墨的香味在号舍中弥漫开来,跟叶京华书房中的气味一模一样。赵宝珠的心静下来,才思便快了,他略顿了顿,提起笔在纸上落下第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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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个时辰后,
会试的文章写起来自然是细之又细,赵宝珠聚精会神,期间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等初稿作完,赵宝珠长舒一口气,抬头一看才见号舍外天色已然暗淡了下来。
都已经这么晚了……
赵宝珠拿出学政分发的红烛点上,待昏黄的烛光将小小的好舍照亮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腹中饥
饿。
赵宝珠摸了摸自己轰隆叫的肚子(),????敧?()?『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一打开立即有缕芳香传来。只见食盒的第一层整整齐齐地码了一半八珍糕,一半核桃芝麻薄饼,都是补气血的好东西。
熟悉的香味弥漫在号舍之中,赵宝珠登时眼眶一酸。他自己带的吃食只是十张脸大的黄面饼子,难吃又难咬,更难克化,只能说顶多让他不至于在这九日之中饿晕过去罢了……若不是少爷,他哪里吃得上这么好的东西。
赵宝珠拿出一只玉白的八珍糕,一口咬下去,舌尖奶香四溢。这么好吃的东西,可不能让泪水糟蹋了。赵宝珠一边吃着,一边将泪水生生忍了回去。叶京华于他之恩情,真是如大海般深厚。他必得用尽毕生所学,考出个名堂来,方才不算辜负了少爷对他的一片苦心!
赵宝珠下定决心,抬手往眼睛上擦了一下,咬着半块芝麻饼子,便继续雕琢起文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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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日说短不短,说长倒也不长。到放考开闸那一日,邓云方勤等人一大早就来到了夫子庙外。科场外围满了等待考生出来的仆从家属,一个个都将脖子伸长了等待自家少爷出门。甚至还有人拉着府上的大夫,准备好了上好的人参,就怕人苦熬了九天,一出来松了神就不行了。
邓云一行三人在考场外边望着,好不容易等到开闸放人了,见考生们都是一张张青白的面孔,行尸走肉般拖沓着步子走出来,还有人一见着父母娘亲就晕了过去。邓云着急得不行,左看右看都不见赵宝珠的身影,担忧道:
“哎呀,怎么还不出来……他不会是晕在里头了吧?”
方勤眉头一皱,立即啐他:“你说什么呢?少说不吉利的话。”
而后又道:“你急个什么?宝珠是后面才进去的,自也是后头出来。”
邓云急得满头大汗,闻言挑起眉道:“我能不急吗?!你看看那一个个的脸色难看成什么样儿。万一他一个不好躺那儿了,号舍门都是关着的,什么人又看得着他?”
就他们等在外头的这一时片刻,就看见了三个考生被人拿架子抬出来,那脸色,跟死了三天都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