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泽站在前面,猛然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顾玉,心跳如鼓。 他想要堵住顾玉的嘴,将她拉回来,可朝堂之上,他不能这么做。 裘右听了这话心脏都停止跳动了,顾玉不要命了吗? 刑部尚书居子石年过半百,自认经历过不少风雨,可此时此刻后背吓出了一身冷汗。 而跪在殿中的顾玉眼帘低垂,面色虔诚,仿佛一语惊起千层浪的不是她一样。 先帝云嫔,正是圣上的亲娘。 先帝君夺臣妻,幽禁掖庭,当时还是罪奴的云嫔在掖庭怀了圣上,先帝又将人拉出来封为云嫔。 等云嫔顺利诞下圣上后,一时风头无两。可就在盛宠之时,被人发现与侍卫私通。 当时她疯疯癫癫说了许多胡话,被先帝下令,乱棍打死。 这是先帝后宫最大的一桩丑闻,也是绑缚圣上最沉重肮脏的枷锁。 从那之后,圣上就成了宫里地位最卑贱的皇子,备受欺凌。 一直有谣言说圣上不是真正的龙子,而是云嫔和侍卫私通的孩子。 在江南时,安亲王谋反,便是揪住了这个污点,说圣上是掖庭淫妇之子,非皇室血统,谋朝篡位,人人得而诛之。 当时援军迟迟不到,顾玉跟君泽被逼得没办法,就算知道这是无稽之谈,还是任由流言肆传。 而圣上知道后,朝廷军兵贵神速,前来镇压叛乱。 由此可见,圣上对此事的敏感程度。 安亲王已死,这件事传了一阵后,就被压了下来。 可流言虽然散去,听过流言的人却不能全都被杀死,只是大家都憋在心里罢了。 现在,顾玉居然旧事重提,直接揭开了圣上最见不得光的伤疤,还是在这种满朝文武皆在的情况下。 所有人都不敢想象,等待顾玉的将会是怎样的雷霆之怒。 圣上紧紧攥着手里的十八子,因太过用力而发白的骨节昭示着他心里的不平静。 他看向顾玉的眼中满是杀意。 殿内的空气仿佛要凝固了,所有人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被圣上迁怒。 半晌,众人才听圣上用满是隐怒的声音道:“你年轻无知,朕不与你计较,退下!” 此话一出,大多数人松了口气,看来圣上打算当做无事发生。 可是了解圣上的人知道,他按下的怒火才是最吓人的。 现在不发出来,以后会以更加残酷的方式发出来。 顾玉,彻底完了。 一些人悄悄向顾玉投去怜悯的眼神。 顾玉听了圣上的话,依然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世事无常,一年前,她在勤政殿为江南学子暴动一事献计,还因自己鲁莽而忐忑不安。 现在她承担着圣上滔天的怒火,反而心里平静无波,淡然自若。 她缓缓开口道:“圣上方才说,法者所以兴功惧暴也,律者所以定分止争也,令者所以令人知事也。 臣寻踪旧案,发现先帝云嫔淫秽后宫一案有疑,前因后果不明,先帝处置潦草,案宗所记模糊,此乃法之大忌。所以臣斗胆,请圣上重审旧案,以正我国律法之威。” 顾玉如此说,是想要将陈年的案件重审。 可是当时云嫔跟侍卫躺在一处,还说了许多疯疯癫癫的话,是许多人有目共睹的事实。 就是重审,也不过是再走一遍流程,让所有人再看一遍皇室笑话罢了。 这样将圣上耻辱的身世过往再拉出来鞭挞,顾玉是真的在找死。 她每说一句,圣上周身的气压便低一度。 等她说完,圣上那里终于传来动静。 众人战战兢兢看去,竟是圣上抓起手边的茶盏,怒喝一声,朝顾玉砸去。 上好的影青瓷茶盏在顾玉的额头上碎裂,一缕鲜血顺着她的鬓角流了下来。 茶盏里六分烫的茶水淋湿了她的眉眼,和鲜血一起,滴落在赤红色的官服上。 君泽看到这一幕,下意识上前,想去替顾玉求情。 可他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停止了动作。 圣上气得面部肌肉都在颤抖,他指着顾玉,声音极其狠厉,道:“顾玉!你该死!” 满朝文武大臣抖似筛糠,跪倒在地,齐声道:“圣上息怒!” 众人跪地俯首,唯有顾玉的腰杆依然挺拔,像是不为风雨所动的竹节。 傲然挺拔,宁折不弯。 顾玉继续道:“臣遍寻卷宗,发现此案疑点重重。《晏子春秋》有云:举事不私,听狱不阿,此案虽是先帝定下的罪名,然法大于情,为寻真相,请圣上允臣重审此案,以正律法之公,让真相重现于世。” 此话一出,圣上的脸铁青,但是暴怒却稍微平息下来。 所有人都跪着,不敢直视圣颜,亦不知他此刻心里的波涛汹涌。 顾玉说的话十分隐晦,可是圣上就是听懂了。 云嫔淫秽后宫一案是先帝定的罪,过了几十年,其中的具体细节早已被人遗忘,而卷宗所记,不过寥寥数语。 可就是这寥寥数语,足以让耻辱跟着圣上一辈子。 不。 不是一辈子。 圣上做梦都想做名垂青史的明君,他在意名声已经超越了自己的生命。 他绝对不想生母的耻辱跟着史书一起流传,让后人提及他来,还是免不了说一句“掖庭淫妇之子”。 圣上细细揣摩着顾玉刚才的话。 或许... 或许顾玉并非想重提耻辱,而是要帮他洗脱耻辱。 这个想法一旦萌生,圣上就克制不住心里的悸动。 他上下端详着顾玉,她面无表情,让人窥不见她的心思。 万一呢? 万一顾玉并非这想法呢? 他的耳朵嗡鸣,额头暴起的青筋跳动,看向顾玉的眼睛发出可怖的幽光。 不。 没有万一。 他一早就知道,顾玉是个聪明人。 她不会自寻死路。 顾玉就是在暗示他。 要重审这桩所有人都不敢碰的耻辱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