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常中县到京都,顾玉在槛车里看不到外面的风景,只有晦暗,闭塞,夜里还会觉得有些冷。 张都尉还算懂事,路过驿站和城镇,知道给顾玉送点儿热汤热食。 闲暇时,也知道陪她说说话,更多的,是聊一聊顾玉父亲当年的事。 说多了,张都尉也不禁产生一些物是人非的凄凉感。 二十多个世家,数百个官员,为了阻止均田制,跪请圣上彻查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将堂堂镇国公镣铐加身,囚于槛车。 张都尉叹息道:“要是老镇国公在就好了。” 若是老镇国公还在,顾家军还在,顾玉何至于被人欺辱到这种地步。 顾玉看着槛车缝隙透过来的光,道:“会回来的,镇国公府的荣光,顾家军的荣光,迟早会回来的。 ” 三日后,押送顾玉的队伍终于到了京都,槛车停到了京兆府。 顾玉在张都尉的搀扶下从槛车走了出来。 阳光好得刺眼,久在昏暗环境下的顾玉抬起手,挡住自己的眼睛,镣铐哗哗作响。 张都尉道:“下官就送到这里了。” 顾玉道:“这一路,有劳张都尉。” 张都尉正色道:“小公爷,公堂之上,您可要挺住,不要堕了老镇国公威名。” 顾玉挺直了脊梁,虽然发丝凌乱,衣冠不整,依然还是那个风骨傲然的顾玉。 顾玉道:“不会。” 顾玉手脚皆带了镣铐,走起路来哗哗作响。 她气定神闲,在所有人各种各样的眼神中,仿若穿花拂柳,闲庭信步的公子哥儿。 终于走到了京兆府的官衙,前面三张公案,分别坐着刑部尚书居子石,大理寺卿狄罗,御史台御史乔闽。 上次顾玉参加三司会审,审的还是狄罗。 现在二人处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而原本该京兆伊卢领坐的位置上坐着君泽。 二人仅有几步之遥,却仿佛相隔千里。 顾玉知道,君泽今日能坐在这里,代表的是世家。 世家要将她打入谷底,君泽被派来做个见证,确保事情顺利进行。 狄罗看着堂中的顾玉,道:“罪臣顾玉,何不下跪?” 顾玉冷眼看着狄罗,道:“我既无罪,为何要跪?” 狄罗道:“你罪孽深重,证据确凿,怎敢说无罪?” 顾玉道:“说到这儿,狄大人倒是跟我说说,我都有什么罪孽?又是谁给我定下了这些罪孽?” 百官上奏,是请求圣上彻查顾玉。 十条罪孽,不是每一条都有确凿证据的,这也是今日三司会审的目的。 要让顾玉认下这些罪,才能从重处罚。 狄罗道:“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 狄罗给一旁一个官吏使了个眼色。 那官吏手持水火棍上前一步,道:“顾小公爷,您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玉看了那官吏一眼,脸上忽然浮现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我记得你,我在刑部时你还伺候过我,求我提拔你一二,当时鞍前马后,殷勤至极。” 顾玉有意无意地看了狄罗一眼,道:“跟狄大人某些时候的姿态像极了,就差叫我一声爹了。怎么刑部你待不下去,找到狄大人的路子,给大理寺当奴才了?” 顾玉低低笑了出来。 狄罗被他指桑骂槐的话气得青筋暴起,顾玉竟敢当众讽刺他认绍无极为干爹之事。 狄罗咬牙切齿道:“顾玉!你竟敢不敬公堂,是嫌罪孽太轻吗?” 他再次对那个官吏使了一个眼色,那个官吏手持水火棍,一棍敲到顾玉的腿弯。 顾玉没想到在未定罪的情况下,狄罗还敢下死手,猝不及防挨了一棍子,身体前倾,跪趴在地,鼻子撞到地上,瞬间涌出一股血来。 几个衙役在狄罗的示意下走上前来,几根水火棍分别压在了她的后脖颈、后背、腿弯。 顾玉从常中县一路过来,耗费了不少体力,水火棍压人又是有技巧的,她一时间以极其狼狈的姿势被压在地上,拼尽全力也无法起身。 顾玉不敢抬头,这样的境地过于屈辱,她不想以如此不堪的姿态面对君泽。 君泽收在桌下的手倏然收紧,而后缓缓放开,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够了!” 一声怒喝从顾玉的头顶传来。 顾玉艰难地抬头,往声源的方向看去。 “各项罪责还未理清,顾玉还未认罪,她依然是一等镇国公,你胆敢这般欺辱,本官定要上一封折子,参一回狄大人挟私寻仇!” 居子石的脸依然又臭又硬,当众发火,一点儿体面不给狄罗留。 顾玉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帮她说话的人竟会是曾将她扫地出门的居子石。 在居子石的怒喝下,狄罗进退两难,一边装着对顾玉的愤恨,一边还是挥挥手,让几个衙役退下。 桎梏着顾玉的水火棍一撤,她便踉跄地从地上站起来,用袖子擦拭了鼻下的鲜血,左半张脸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血渍。 顾玉的余光看到君泽,他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似乎只是来旁观三司会审,一副置之度外的作态。 顾玉垂下眼,道:“说说吧,都给我定下了哪十条罪责,好让我一一辩驳。” 狄罗拿出折子,一条条念道: “蒙蔽圣上,暗助学子科举舞弊,有负皇恩,其罪一也。 文翰司乃圣上笔墨之司,顾玉身为掌事,协同文翰学士奴颜媚上,狼狈为奸,挑拨君臣关系,致使政令不通,君臣不睦,其罪二也。 借行政之名,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其罪三也。 结党营私,卖官鬻爵,敲诈勒索,公然索贿,贪得无厌,其罪四也。 窃弄威柄,陷害忠良,心迹俱恶,其罪五也。 去岁逆贼安亲王叛乱,广散谣言,顾玉毫无作为,任其延传,污名圣上,其罪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