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珺的低烧持续了四五日才有好转,气色看上去依旧很差,精神状态也并不乐观。有学生向卫长歌申请探望,卫长歌觉得有人与他说说话,许是件好事,便允了他去看望子珺。 翌日,果然见他气色有所好转,一大早便到了课堂上。 可卫长歌当时并不知道,原来那学生送给子珺的诗句当中,居然还隐藏着他娘的名字和下落。 子珺一直想再见到他娘一面,他恨她,也爱她,他忘不了她最后留给他的谎言,当然也忘不了她曾护着他替他挡去那盆浇头炭火。 阿娘那张清秀年轻的脸庞,便是那个时候被烫坏的,大半面皱巴巴的肌肤,曾让她像过街鼠一般遭人白眼、受人嘲讽,这些他都不曾忘的。 卫长歌不知道子珺接下去面临的将会是甚么,他所见到的一切,依旧是高山仰止、桃李不言,而这和风细雨下,酝酿着怎样的毁灭,他无法预测。 子珺阿娘的消息,是陈贵打听出来的,他在书院里对所有人说:“他娘叫余清儿,人称‘面半玉人’,其半张脸是硬生生被熔化了。说话的时候,只敢拿左脸示人,你若是敢盯着她的另外半张脸看,她恶鬼般红通通的双眼便会一直盯着你看,别提有多吓人了。” “像她这样的,左右不过能在窑子里做那最卑贱的妓女,可说白了,妓女这活是个女人都干,灯一吹,是骡子是马、红女儿还是老妈子,有甚么打紧的。” 这个时候起,卫长歌就再没见到过子珺,他走了,或许是去寻找他的母亲,也或许是去了别的地方,但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地方,朝气蓬勃,阳光雨露,却也长满了毒牙利嘴,戳心笔杆。 某个电闪雷鸣的夜里,卫长歌是梦见他了的,见他满身伤痕,衣衫褴褛的自风雨里走来,他红着眼眶,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双手环抱,全身颤抖不止,又冷又怕又无助的对他道:“救救我,老师,救救我~” 卫长歌猛然惊醒,满头挥汗,却发现周遭一切全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更望不见闪电雷光,这才意识到屋子里太黑了,要点一根蜡烛。 他跌跌撞撞走到桌前,慌乱的在桌面上一通乱摸,摸到一根圆的,忙用火折子将其点燃,可不管他怎么吹,这火折子就是吹不出一点光亮来,他愈渐绝望,也愈渐癫狂,嘴里不停的道:“老师马上就来救你,老师一定会去救你的,你要坚持住,你别哭,别难过。” 惊惶下掉了蜡烛也滑了火折子,他扑到地上去找,一双手全无方向的四下里摸去。 猪肉铺的老板当时正拿着斧子砍猪头,见一少年突然冒冒失失的冲出来,扑到他铺子上摸来找去,见其人模人样,却不想竟是个装瞎抢肉的混子,就要一斧子砍下他一只手来,再带他去见官,却看他拿着一根猪尾巴当蜡烛,还非得要用火折子将其点燃。 火折子燃了呀,他还是一个劲儿的吹,使劲吹,吹着吹着就疯了。 肉铺老板见其状癫狂,不似作伪,他心想罢了,不必跟一个疯子计较,而且还是个看不见的疯子。 于是他放下斧子,轻手轻脚的挪到那猪尾巴处,弯腰去捡,可这时那少年也恰好摸到了它,且先他一步将其取回藏在怀里,呵斥道:“何人?抢我蜡烛做甚么?” 那老板哭笑不得,道:“这哪是蜡烛,明明是一根猪尾巴,是我的,你从我铺子上摸去的,还蜡烛呢,呵呵,你家蜡烛长这样哇。” 卫长歌言辞厉色道:“胡说,我一个教书先生岂会做这些偷鸡摸狗之事。” 老板指着他的鼻子嘲讽:“哟,就你这样子还教书先生呢,也不知道哪来的教书先生,反正我们这儿关山书院早十几年前就关门了,你是打哪儿来的先生呀,嘿,真是疯人疯语......” 卫长歌只觉得头疼欲裂,隐约听对方呶呶不休骂了几句,甚么十几年前?甚么疯子?甚么书院?一时间,他竟然难以分清自己到底是谁,倘若这里没有书院,没有卫长歌,那么,他到底是谁? 老板看这少年抱头,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恨不得要把自己给脑袋剖开来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甚么,还以为自己语言之间刺激了他,一时愣在原地不敢妄动。 卫长歌只觉得脑袋里有两个声音来回不断的切换,一悲一喜,一静一动,似乎要将自己的神魂撕成两片...... 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放下自己的手,眼中狂躁不安的情绪退去,渐渐变得平静。 他眼前依旧漆黑一片,但身边这些吆五喝六、车马呼啸声却愈渐明朗,百米之外的赌坊内,有庄家开了四五六大,连赢十七把的鸿运惹来不少人眼红;西边坊有孩子哭着要铜板,妇人拗不过,只好给了,孩子拿到铜板后瞬间又活灵活现露出皮猴儿本质,妇人这才明白被他骗了,拿着扫帚装模作样的将他打出院门...... 他只要稍微凝神,便能用耳朵看见这世间的一切,甚至还能看见别人都看不见的,他曾渴望光明,但也渐渐习惯了去倾听。这样挺好,至少他跟别人都不一样。 他叫唐凌,唐凌这个名字,当初还是他师父扶晟帮他取的,扶晟那个人有个癖好,专门喜欢捡孩子,之所以叫唐凌,因为唐凌是在唐凌村捡回来的,十六七年前,那会儿他才刚出生。 肉铺老板见其冷静下来,便又与他商量道:“喂,臭小子,那猪尾巴是我的。” 老板也就是再试试看能不能要回来,左右不过一根猪尾巴,这疯子要还便还了,不还他也无奈。 可随即却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