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双秋水般澄澈深远的眸,让巫蘅心跳失衡,她脸红地别过头去,不知怎么便哼了一声,“谢郎送来的少年们倒是一个个俊秀剔透,孔武有力,对妇人又体贴备至,我可半点想不起利口捷给地戏弄小姑的谢郎。”
这话一出,谢泓登时沉了脸色,他退回去便站直了,顷刻之间又恢复了那白衣翩翩的谢十二郎。
他淡淡地一哂,“我让他们撤了便是。”敢肖想他的妇人,对她巧言令色,他心里实在深恨不已。
这般微微嘟着唇,有些孩子气模样的谢泓,比起前世清润如水的一个剪影,却是更立体而生动。
即便再不愿承认,她也必须客观地认知自己的心,她的心,已乱。
“谢郎生气了?”
“巫蘅,你不过是仗着我的心有恃无恐罢了。”他瞟了她一眼,便卷着广袖从容而去,沿着河堤的柳帘,那墨发在玉冠之间隐隐荡着玉质的光泽。
他那句话,是在表达他的不满。
谢泓自己也生出了一阵懊恼。巫蘅的心,远远不足以让他有恃无恐,她甚至对他没有太多眷恋之意,一旦她抽身离去……
他闭了闭眼,脚下一步踉跄。
于是,素来步履优雅、从容宛如涉莲而行的谢郎,就这么栽在一株柳树下,狼狈地顿住身形。以至于身前那群倚马而立的部曲仆从地瞪着眼睛,将这一幕看呆了。
巫蘅也呆了。
谢泓更懊恼了。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河水里飘摇而过一只轻舟,一人立在船头,对他吹了一支口哨,紧跟着便是一阵狂笑:“哈哈哈哈!你谢十二惯来爱装高洁君子!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谢泓眼光所到之处,原来是素来与他不对付的陈季止。
他讽弄地扬起唇角,睨了陈季止一眼。
当时那少年跳着脚对撑船的艄公哇哇大叫:“谢泓瞪我了!不妙了!赶紧走!赶紧的!”
艄公脚下的一叶轻舟,转眼轻灵地越过碧水湖面,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谢泓仍然没有动。
巫蘅从他身后走进,心隐隐一疼。明知他故作委屈,怎么她会这么不舍?
谢十二你难道不知,你我身份天差地远,你今日执意如此,以我的门第,日后只能为你外室,连妾也配不上?
“谢郎,不是要游湖么?”她刻意不提方才他那句话,刻意地忽略。
谢泓知道她在回避,他叹了口气,将手臂伸给她,“拉我起身。”
巫蘅一怔,才发现原来方才他一时不察竟然走到了泥里。这河畔因为大雨常至时常涨水,岸边的泥土常年浸水而松软,踩上去容易陷落。
此刻谢泓的白袍已脏,下摆有几行泥印。
她点头,搭住他的手腕,“仔细着点。”便轻轻一扯,巫蘅力大,将他直直地从泥淖里拉了出来。
谢泓仿佛没有经历过方才那一场狼狈,他正了正衣襟,脚下已经尽是污泥,只是他那神态,依旧是澄明而高雅的,似乎不曾染过什么浑浊之物。
这点让巫蘅细细地一声惊疑。
他不以为意地拈了拈袍角,“我曾为了给一人奏琴,在乱草堆中坐过两日,你以为我当真在意这个?”
听起来是很风雅之事。
巫蘅忍不住问道:“谢郎为的可是一个小姑?”
她咬着粉唇,露出里边洁白的牙,这回换她目光幽怨了。她是真没想到,原来谢泓心底,对谁都是这般多情而宽容的。
他凝视着她的神色,许久,才扬唇灿烂地一笑,“还真是。”
巫蘅扔开他,不说话地便走了。
身后谢氏的部曲们齐齐把眼睛看傻了,不想这小姑竟然敢给谢郎脸色看?建康城中竟出了这等人物,但看郎君,竟好似不怒不恼,反而一派自得的风流意态?
一人在谢同身后压低嗓音道:“头儿,郎君似乎太痴迷于她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句话让谢同心头猛地一跳,他怔愣地望向那边。初夏的风轻柔和顺,柳腰依依然地吹拂着,满池柔绿,清圆浅荷冒出几缕芽尖来。
巫蘅已经举步上了水榭。
谢泓在她身后,信步般自在,脚下如同踩着一朵高雅的白云。
他跟着巫蘅上了水榭。
巫蘅的眼光仍在飘花碧水上停顿,身后传来他的脚步声。
没等谢泓开口,巫蘅忽而转过身来,盈盈拜倒。
“阿蘅!”他愕了一瞬,伸手将她的两只玉臂托住,将她扶稳了站起身来。
“谢郎,我有话说。”
巫蘅不再似方才的迟疑,她清亮的眼眸,多了几分真诚和坦荡,也多了几分勇气与决心。
不知为何,她要坦白心意了,会因此而不安的,竟然是他。
谢泓松开了手。他清音朗润,“你说吧。”
巫蘅屏息凝神,她退后半步,身后是红漆的雕栏,她的声音缠花绕雪地迤迤而来,“谢泓,到了这我只能承认,这世间有千万人,我唯独钟情于你,我见过无数男儿,唯独心悦于你。”
少女坦诚心事,却没有最应当有的娇羞、赧然、窘迫、坐立难安,她这么直白,可却也这么理智。
谢泓广袖下蜷起的手指微微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