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在小花枝巷子颇有些名气,虽然不是唯一有功名的读书人,又常做读书人所不耻的活计,但他性情豪爽,为人仗义,此处的百姓十个里有九个认得他。
陆家原是殷实之家,有三处房舍并数顷良田,年年都有二三百两银子的租金可得,故陆恒三岁启蒙,七岁入学,一直名列前茅,可惜陆恒之母在他十岁时因为难产而亡,儿子倒是活了,在陆家排行第五,名唤陆恺,从陆恒起始,往下依次是二弟陆恪、三弟陆恂、四弟陆悦,陆恒之上有个姐姐名唤陆恬,下面一个妹妹就是在家带小弟陆怀的陆怡。
陆怀和陆恒并非同母所生,而是陆父续弦所出,有了后母,难免就有后爹,陆恒兄弟险些连学都上不得,幸喜陆父人虽糊涂但清楚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道理,依旧供应儿子读书,那时长姐陆恬已出阁,底下弟妹全赖十一岁的陆恒护着,方得以平安长大。
别看陆恒相貌粗豪,心思却细致,人又通达,七八岁那年拜了一个落魄的先生,谁知这先生没两年就中了举人,次年高中榜眼,然后平步青云,今已位列四品,乃为国子监祭酒。
小花枝巷子一带没人欺辱陆恒,原因便在于此。
四年前陆怀尚未满月,陆父忽然染了重病,请医问药竟未好转,就此没了。当时陆恒的继母把着陆父的所有梯己,也攥着陆家的所有家财,不肯分给陆恒兄弟姊妹等人,就在别人以为陆恒会忍气吞声的时候,他却雷厉风行地请来陆氏一族的族长,在族长的主持下给妹妹留下一笔嫁妆,然后与五位弟弟平分家产,继母只能掌管陆怀那一份。
没有人说陆恒不孝,本来依照律例,陆父既死,其家便该由陆恒做主,陆家的田产、房舍以及陆父生前的积蓄都该由诸子平分,而寡妻没有,就算在她手里也不属于她。因此,世人见陆恒与尚未成丁的弟弟平分家产,又奉养继母,抚育弟妹,反倒赞他仁义。
陆恒本没打算如此作为,然继母不慈,总欲生事,他又恐弟妹长大后懂事了觉得自己掌管家产昧下各项进项,不如防患于未然,提前分个一干二净,也不会给人留下话柄。
而且,陆恒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年纪最长,势必最先娶妻成家,除了抚育弟妹外,以后赚取的银钱财物家业无论多寡都和弟妹无关,这样一来,妻子也不会因钱财而心生不满。
陆家的家底着实不薄,陆恒做主按照大姐的嫁妆单子先给小妹陆怡留下十亩地和一百两银子、一些母亲留下的首饰布匹做嫁妆,然后拿银子再买三处房舍,为了显示公平公正,虽然新买的房间有多有少,但是价格和家里那三处相差无几,租金也差不多,兄弟每人可得一处。买房剩下的银子平分,兄弟六人每人五十三两六钱七分银子,又分得三十六亩地。
所有房契、地契皆在陆恒手里,继母接管陆怀那一份家产,可是陆恒心细,她只能收租金却见不到契约,而租金陆恒都留账目。三年未满,她又因孤衾难耐,抛下陆怀改嫁他人,原想揣着属于陆怀的银子离开,不想陆恒防得紧,竟未能如愿,只带走了自己的嫁妆和梯己。
陆恒带着弟妹住在自己所得的房舍,弟弟的房舍都赁了出去,除幼弟陆怀外,房租连同地租很够各人的束脩并笔墨纸砚书籍等花费,日常衣食起居则由陆恒供应。
陆家并不穷,不过是陆恒不愿坐吃山空,才去大户人家做工,谁知倒给人贫穷的印象。
相对豪门大户而言,陆家确实贫寒,陆恒什么活计都做,出了做工,平时也替人抄书写信,秋冬也进山里打猎,一年下来最多挣五六十银子,光家里的嚼用就得去一多半。
弟弟们有房租、地租可收,他却没有,自己的房舍不能出租,地里每年送来的租子皆是粮食,得供应家人的日常吃食,也不能卖掉,而他年纪最长,又已有了功名,纸笔书籍耗费极大,又需要应酬,剩下的那一半工钱常常不够用,在陆家他是最穷的一个。
陆家生活比寻常人家过得宽裕,不是没有媒人给他说亲,但是都因为陆恒底下几个弟妹望而却步,个个要求陆恒对弟妹不管不问才肯嫁过来,陆恒不愿意。
二弟陆恪已经年满十六岁,属于他的那份房契、地契陆恒都给了他,但这几年除去上学各样花费后剩下的银子却没有给,留着将来主持他的婚姻大事,除去聘礼等物并酒席花费后剩下的再给他。陆恒早早就跟弟妹说明了,他无房租地租,确实供应不起。
剩下几个弟弟尚未成丁,最大的三弟今年十四岁,最小的陆怀只有四岁,都没有顶门立户的能力,而妹妹也没有及笄,陆恒无论如何都不能对他们置之不理,兼他未曾遇到合心合意的女子,嫌他生得丑却又看中他的家资,看中他的家资却又不愿让他用自己挣的钱抚育弟妹至成年,实在可笑,因此渐渐就淡了娶亲的心思。
今闻妹妹哭诉旁人闲话,陆恒十分安慰,好不容易才解劝过来,原以为已经妥当了,谁知陆怡又道:“话虽如此,可是也不能耽误了哥哥的终身大事,哥哥娶了嫂子,便有了个知冷知热的人,这些都不是我们这些弟妹能做到的。”
陆恒素知妹妹性格倔强执拗,不免有些头痛,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终于想到了一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