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灏赴宴,手提一坛酒。
宴席摆在天井,有月光清辉,稀疏星辰。
张灏与顾正臣寒暄几句,落座之后看着一桌相当丰盛的酒菜,不由得微微皱眉:“顾知府来自金陵,应知陛下崇尚简朴,见不得大鱼大肉。如今桌上鱼、鸭俱有,就不怕被有心人看到之后,说顾知府为了一己之私,鱼肉百姓?”
顾正臣不以为然,起身给张灏倒酒:“来之前吏部可是给发了道里费,五十贯钱,这点肉还是吃得起。若有人想借此弹劾,那就让他们说去,只要顾某不取民脂民膏,说到陛下那也是两袖清风。”
张灏敬佩地看着顾正臣:“如此,这酒能喝。”
顾正臣搁下酒壶,看了看天上半月:“重阳刚过,本不该设宴叨扰,只是张知府似乎急着离开这里,这泉州府,当真没半点留得住张知府的吗?”
张灏双手端起酒杯,严肃地看着顾正臣:“我恋泉州民与商,海与河,只是水土不服,再留下去,恐怕不病卒此地,也会遇到些妖魔鬼怪发疯。老了,该回去颐养天年了,这里还是留给顾知府施展抱负吧。”
话说得委婉,顾正臣却听出了危机。
什么老了,颐养天年。
除了那些老得实在是没精力,对仕途无望,对朝堂失望的人,当官的有几个服老的,一个个恨不得活长久,混个几朝元老,到死都握着权印不撒手。
张灏还不到五十,朝廷里比他年纪大的海
了去。
主要是水土不服,妖魔鬼怪!
顾正臣与张灏碰杯,看着一饮而尽,颇是快意的张灏,笑着说:“看来还不是水土不服,而是这里妖魔鬼怪多了。在离开之前,张知府可否告知,魑魅魍魉都在何处?”
张灏哀叹一声,看了看知府宅,摇了摇头:“鬼魅可以穿墙入室,哪里都可能有。看在这顿酒的份上,张某就多说一句话。”
“请说。”
顾正臣恭敬地听着。
张灏拿起筷子,将豆腐一点点夹碎,然后丢下筷子,盯着一滩豆腐渣:“这就是泉州官府。”
“都是渣滓?”
顾正臣看向张灏。
张灏差点跳起来,自己可没骂人的意思,但——事实上,貌似,也差不多。
顾正臣拿起筷子点了点:“就没一块完整的,亏了这豆腐如此白。”
张灏呵呵笑道:“完整的有,但都不在是桌上,兴许是在桌子底下垃圾堆里,总之,那些豆腐上不了桌。”
顾正臣明白了。
清白的人都说不上话,被排挤了。
能说得上话,做得了主的,都在桌上了。
两人闲话一番,张灏起身告辞:“张某不是一个好知府,无能为力,但愿顾知府能为这里的百姓,找一条活路。”
顾正臣将张灏送出府衙,抬头看夜空,不禁黯然。
按照张灏的说法,整个泉州府怕是全懒了,这就如一个浑身都是烂疮、满身脓包的病人,而自己这个大夫,不管从哪里下手,都会溅身上脓水。
明争暗斗,终还是开始了。
令吴康、秦信、唐贤等人奇怪的是,顾正臣自从入主府衙之后,竟没了半点动作,原本气势凌人的他不见了,只整日按部就班地接管府衙,检查钱粮数目,点数库房。
一连三日,顾正臣终于盘点清楚,完成了府衙事宜接管,张灏只给顾正臣留了一封信,然后便带着妻子不告而别,离开了泉州府。
又过了七日,顾正臣依旧只是待在府衙之中,既不放告,也不翻案,更没治罪任何人。虽然有时候顾知府待在知府宅,动辄半天、一天不见人,但每次出现对每个人都是和颜悦色。
府衙中官吏、衙役见状,都放松了下来。
很显然,新来的知府和走了的张灏没什么区别,不管事,甩手掌柜。
狱卒黄科休沐,交接好之后,便走出府衙,在街上买了二十几斤米,背着走出了晋江城,出了镇南门,又走了近二里多路,方到了溪后村。
篱笆小院半开着,一只黑灰色的母鸡在喔喔地叫,看得出来,这又是下了蛋。
“爹爹!”
一个五六岁,身着灰色麻衣的小女孩见到来人,连忙跑了过去,一把抱住黄科的大腿,冲着房间喊道:“奶奶,爹爹回来了。”
黄科将米袋子搁在地上,抚摸着女孩的头,笑道:“小雨,爹不在的时候,可听奶奶和你娘的话了,有没有跑出去爬树、抓鱼?”
小雨仰着头,伸出双手,在黄科抱起自己
时,才说:“小雨没出门,奶奶说爬树是男孩子的事,还说河里有水怪,靠近的话会有灾祸,妈祖就是为了拯救被水怪缠住的人牺牲的。”
黄科哈哈大笑:“是啊,为了妈祖,小雨也不可跑水里去了。”
年近五十的妇人从房中走了出来,见黄科带了粮回来,埋怨道:“你再不回来,这一家人怕是要饿死了。”
黄科提起米袋子:“娘,府衙里出了点事,耽误了几日。”
张氏接过米袋子,掂量了下:“省着点吃,倒能吃半个月,只是昨日舒娘在你二叔家赊了五斤米,等会你亲自还回去。”
黄科点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