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周映月一口否决了。然而在其后漫长的接触之中,他却不得不承认,当时周映月真的只是惊讶。
惊讶与他竟然不去用别人,反而还需要用这样的手段。——虽然周映月从未说过,但元恪自己却渐渐看得分明。
在周映月看来,他身为皇子,根本不需要如此谨小慎微,可以表现得更加理所当然。
从那时起他开始反省自己,遇到一件事情,总会想“我应该如何去做”而不是“我想怎么做”。他生为皇子,虽然元恪自己从未因这个身份而自傲自得,甚至心中隐隐有些不喜。但这的确是个很好用的身份,这个优势是天生的,别人羡慕不来的。他可以自己不在意,却不能让旁人也不在意。
从底层往上爬的人需要他从前的那种谨慎,但“三皇子”不需要。
这就是他弄错了的地方。
在周映月面前,元恪总容易自愧弗如。从小时候既是如此,现在看来,长大后她仍旧走在前面。但元恪并没有被打击到,反而被激起了好胜之心。
在海州的一年,他跟周映月的来往陡然增多,也慢慢的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情。然而这种心思才刚刚冒头,就被元恪自己拍散了。
她已经订亲了。
他并没有来迟一步,却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于是最后站在她身边的人,不是自己。
嫉妒吗?恨吗?元恪说不清楚,但他知道,也许这世上有太多自己可以改变的人和事,其中却绝对不包括周映月。在他送她离开的那一天,看见周映月脸上期待的笑容,他便知道自己从头就输了。
周映月说得对,从前的他过分小心,其实反而显得小家子气,难成大事。毕竟他和别人是不同的,步步为营固然稳妥,但却难免失之大气。
这种感觉,一直到元恪登上皇位之后,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明显。
身为皇帝,若是一味谨小慎微,总是让自己在眼前的那一点格局之中打转,没有长远的目标和雄心大志,那么他的一生,跟他的父皇也就没什么分别了。最后陷入平衡朝堂,跟重臣争夺掌控权的漩涡之中,无法自拔。
他错在将自己当成了底层的人,但其实不是。从海州回来之后,那些陆陆续续依附过来的势力,便是明证。
于是元恪努力的调整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像是一位帝王。
这对他来说其实是十分困难的。因为从小到大,都没人认为他会坐上这个位置,所以他也从未学习过这方面的东西。好在即便是如今开始,也不算迟。
所以在和元子青的对峙之中,元恪最终后退了一步。他必须承认,在当时,他还不是元子青的对手,继续下去,不过是两败俱伤的结局,自己未必能够占据上风。
所以将他推出去,然后自己利用这些时间来学习。听经筵日讲,从历史中学习经验,同时也从元子青的行事之中,吸收对自己有用的那一部分。
如是几年,元恪终于觉得自己已经掌控得差不多了,不会再被元子青掣肘。
他心中有一种隐秘的胜利的喜悦。因为自己终究在某个地方胜过了元子青。然而就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元子青却忽然要走了。
他看重的一切,仍旧不被元子青所在意。
这一切让元恪愤怒。如果不是周映月及时出现,他也许会借着这种愤怒,将自己多年来的郁气全都发出去。
周映月只是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故事里的主角,利用别人的弱点,肆意左右他人,将一切玩弄于鼓掌之间。付之一笑之后,元恪却越来越觉得,那个故事里的主角,跟皇帝何其相似?
他问周映月,“即有能力掌控一切,为何不可?”
“因为所有的掌控都是有限度的。”周映月摇头,“玩弄人心,便如悬崖之上的吊桥,步步惊险。一着不慎,便跌得粉身碎骨。”
谁都不是傻子,你怎知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人,不是也在玩弄于你呢?
元恪眸光一闪,“你是来做说客的?”
“非也。”周映月道,“我知道陛下心胸宽广,可为治世之君,所以前来献策罢了。”
“有何良策?”
“不过顺其自然。”
“何解?”
“若将这天下当做一家店铺,陛下是东家,若伙计辞工不干,莫非陛下还能不允?”周映月道,“东家能做的,要么高薪厚币,将人留下。要么放他走。何苦撕破脸皮?”
“就放他走,若他投了别家店里,或是自己开店呢?”
“别家东主未必如陛下宽厚,自己开店也没有足够资本。等他碰了壁,自然会知道陛下的好处。陛下以为呢?”
元恪沉默。他本想说自己跟店东毕竟是不同的,他是生杀予夺的皇帝,只要他不允,任何人都不能离开。可心中又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周映月见他不说话,又道,“陛下身为东主,店铺是自家的,自然想做什么都可以。伙计不喜欢便辞了,售卖东西没兴趣便转行,见客人投缘便白送,若是不喜则收高价……这些都是陛下的自由,可陛下想,这店铺还能开多久?”
即便元恪再怎么不通庶务,也知道这店铺距离倒闭关门不远了。
他沉默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