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他入睡一样说:“他的衣钵总是要你去继承的,现在有分歧也没关系,来日总有殊途同归的时候,只千万别伤了感情。”
裴明悯想到自己与父亲的分歧,却总有种无法和解的预感,无端生出许多哀伤。母亲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他开不了口,只能轻轻地点头。
好在他只告了半日假,跪起后简单用过饭,便有理由出门去翰林院。
到的时候,午休时间还没过,大家散在花木亭廊的阴凉通风处歇息,直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那份许久没有起草完的奏折,与秦王列传的草稿堆在一处,他拣出来从头细看了一回,依然没有灵感。
他不由感到些许的丧气,但又告诫自己,岂能事未开头就轻易言丧?很快振作起来,决定给裴老爷子写信。
爷爷是他的第一位老师,也是他人生的向导,一定能指引他走向正确的方向。
另一边,裴孟檀批阅完一摞加急的公文,走出直房透气。
太阳正晒到头顶,端门前的广场上无遮无蔽,瞧着铺地的砖石都刺眼睛。老远却有一袭青色袍服的人影快步走来,他瞧见,不由眯了眯眼。
“裴相爷。”贺今行走进屋檐底下,捏着奏折向他拱手行礼。
青年额上鼻尖全是汗水,躬身时甚至能感觉到头顶冒着的热气,显然被晒得不行。然而行过礼,没有片刻停留,就示出牙牌匆匆进了门洞。
裴孟檀斜睨着他的背影,下意识沉思,这个时候急着送进宫的奏折,会是什么内容?
西北?还是南疆?
实际上,这两边都不是。
贺今行赶到抱朴殿,让内侍传了急报,进殿便大声禀报:“陛下,北黎有国书送至。”
明德帝正在打坐,被中断了冥想,拆开国书一目十行看罢,忽地扬了信纸喝道:“岂有此理!”
贺今行忙道:“怒伤身,还请陛下息怒。”又拱手问:“不知国书上说了什么?”
顺喜也在旁小心劝说:“陛下,小贺大人说得对,您切莫动怒,免得头又疼啊。”
明德帝闭眼长出一口气,按捺下怒火,“你自己看罢。”
贺今行捡起那几页纸,快速地看完,也同皇帝方才一般震惊,立刻说道:“陛下,这绝无可能!”
“西凉人盘踞鸣谷关与业余山,北黎人从合撒草原西部出兵南下,我大宣的军队则从苍州南部北上,为的就是南北夹击西凉大军。所以我们的军队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鸣谷关外,到业余山中截杀北黎人?”
他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随即迅速地回忆起振宣军传回的捷报,以及此前的战局布置,却发现有一支深入敌军的队伍,行踪不明。
又道:“就算真的发生了事实,那也极有可能是两军相遇之时,发生了什么误会,让双方误以为对方是敌人。总之,我们的队伍绝对不会在有盟约的情况下,主动袭击北黎人。”
明德帝面沉如水:“立刻急递问方子建,他到底瞒了朕什么,迟迟送不回一封全军俱在、头尾清晰的捷报!”
振宣军自上月末的捷报之后,近两旬没有后文,令皇帝疑心不已。
贺今行即应“是”,手里捧着信纸,迟疑道:“这封国书?”
明德帝挥手道:“叫裴孟檀、王正玄、崔连壁和赢晅过来。”
话落,顺喜打了个眼色,常谨便领着小内侍匆匆退去。
贺今行则将国书交还给顺喜,拱手告退。
明德帝叫住他,“你来时,路上可有遇见谁?”
他在端门碰见裴相爷,应天门碰见崔大人,都如实作答。
明德帝拨了拨麈尾,语调平平:“萃英阁离皇宫到底远了些,不够方便,路上稍有不慎,还有泄露机密的风险,得换个地方才行。”
换地方?每日送奏折来回确实需要不短的时间,贺今行顿了顿,“请陛下示下。”
明德帝沉吟半晌,拍板道:“就端门吧。裴孟檀居北楹,你们就在南楹,辟两三间屋子出来做直房。”
“是。”贺今行领了口谕就要告退。
但转念一想,对军中的公文一直以来都由政事堂负责撰写发布,他下去也就是顺道到政事堂传令。但裴相爷与崔大人这会儿正在赶来的路上,他过去岂不是正好错开?舍人院起草了文书,也要等两位大人回去盖印。不如他就在这里等他们来,当面转述口谕,也能免除一些有可能发生但不必要的事端。
于是他又回头向皇帝禀明。
明德帝不甚耐烦:“你不是在舍人院当过值吗,难道连起草公文都不会?”
贺今行惊了惊:“陛下的意思是,臣来写?”又顿了顿,迟疑道:“这并不合规矩啊。”
“朕的话就是规矩。就盖朕的印,不走政事堂,朕一刻也不想多等。”明德帝一拂袍袖,高声道:“顺喜,带他去取印!”
顺喜及时掩住惊诧,应声道:“小贺大人请随奴婢来。”
贺今行便随前者去前殿侧室。其实他想留下来,还有想看看诸位大人们对北黎那封国书的态度的原因。但陛下有令不得不从,至于诸位大人的态度,按裴相爷的作风,想来多半是缓而谋之,他事后再打听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