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冬再没别的事,也歇了。
顾横之搬了个凭几回到屋里,今行借他的臂膀与凭几做支撑,稍稍活动腿脚,再改为跪坐,肘倚凭几,终于松泛些许。
此刻只有他二人,窗开一指,灯火两豆,闲幽静谧。
时间无声飞逝,面对面相伴许久,今行才轻声说:“那道圣旨,我也知情。”
顾横之闻言知意,可他不会反驳他。他想起那封随圣旨而来的文书末尾,“你给的那两句话,我收着。”
他把字句裁下来,夹在了随身常翻的兵书里。
“不论天涯咫尺,你我进退一体。”今行含笑将那句话复述出来。
顾横之倾耳以听,此刻的心境,竟与当时在灵前读信时相差无几。
对视一刻,今行敛去笑意,认真道:“我希望你去。是因为,没有任何人像你,让我盲目信任。其他可调用的将领,我都不放心。”
他气力不足,说得慢,声音也淡:“若非被逼至绝路,谁愿为贼为寇?如今三边安定,没有外患,这场内乱朝廷必胜无疑。军队调过去,五千人不够,一万人也不够,那就再往上添,两万、三万……兵员、粮草、伤亡、波及百姓,在军报上都只是数字。”
“禁军和州卫太久没有作战,我怕他们会错估形势,不顾军士性命,驱之如器械,造出许多无谓的牺牲;也怕他们为了完成朝廷的交代,会不惜百姓安危,或是滥杀无辜,逼良为寇。”
“爱惜自己的部下,也爱惜不在自己驻地上的平民百姓,我能想到的将领,只有你。”
顾横之听完,低下头,眉眼陷进阴影之中。
今日就像当时,在赤城山下,在蒙阴老宅的祠堂,在开赴宁西的路上,他一次又一次地不知所措,忍不住怀疑自己的选择。
他并非不晓局势,不明后果。只是走出很远很远,再回首,才发现恐惧已蔓延上心头。
他注视着今行,久久才道:“你比我更坚定。”
“不是这样的。”今行向前欠身寸许,便感到难以自抑地乏力。他伏到凭几上,然后挪往一边,空出一半的位置,指尖朝那边点了点,孩子气地招顾横之陪他趴着说话。
就像读书时同用一张书案,头碰头地伏案小睡,然后不约而同地一起醒来,无意义地闲谈几句,“还记得重明湖泛滥那一回吗?”
顾横之很自然地配合他,手伸过去给他作垫枕。
“那天我在湖上遇到你,第一时间的感觉其实是有些惊讶。”
“我也是。”今行想起往事,就不自觉地笑:“我问你怎么来了,你说家训如军规。”
他枕在他掌心,“你是做不到见弱势者危难而不救的人,你若不愿赴战,就不会接下圣旨,不会启程去宁西。”
话出口的刹那,顾横之就想抬头起身,但今行侧脸压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抽离。
那双桃花似的眼盛开到极致,温柔的低语如同质问:“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会偏离路线,擅自进京吗?”
顾横之被他凝望着,情难自禁,屈起指尖抚上他的脸颊边缘,“我娘说,两个人在一起,免不了受彼此影响。要想长长久久,不论这些影响是好是坏,都要互相接受,互相顺应。为你改变,为你放弃,我心甘情愿。”
今行贴着他的脉搏说:“可我不想你因为我而放弃你所拥有的任一。”
爱是彼此怜惜,互相占有,共同成就。
但顾横之有许多的不舍,酸涩的情绪充满他的胸腔,令他破天荒地觉得委屈。
他低声说,“我已经失去了我娘,不能再失去你。”
人生二十载,绝大多数日子都是枯寂的重复,他的今行是照亮他无数个难捱瞬间的月光。
那月,当是永不坠落的千古月。
今行抓住他的臂膀,将自己和他再拉近一些,“我相信我自己,能赢到最后。你也要相信我,一直,好不好?”
咫尺之间,漂亮的眼眸随心跳一起流盼,眸子里盈润的水光令呼吸升温,热切的气息蒸腾着灵与肉,软化了他所有的耿耿于怀。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信着你。”
就像我想着你念着你。
顾横之保持手臂不动,扭直身调整坐姿,将他许诺之人半揽入怀中。
今行靠在他心口,暂且抛下所有的忧虑,放任自己陷入昏沉。随着他的动作,松挽的发髻跌散于凭几,流泻到榻上。
顾横之任由那截花枝滚落,撩开滑落到他脸颊的发丝,低头轻轻贴上他发顶。
就这样以算不上依偎的相依,从子夜蝉鸣,坐到晨曦拂晓。
贺冬睡醒来替,他才将人交托出去。
而后匹马单骑,自安定门出京城,抵垂柳坡下,太阳才出。
朝晖洒满远处的怀王山,原野将将开始枯萎,在秋风下黄绿交错地挣扎。
辰正二刻,一名着武服的青年从城里方向打马而来,“将军!”
顾横之示意他回禀。
青年却有些迟疑,“属下在公主府从昨个儿等到今早,都没见到人。虽然请他们的人带了消息,但不知会不会传到……”
“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顾横之已然明了,打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