孱二人小时候最爱缠他,一大早在他进学路上堵着他不让离开,或是在他温书的书房外,摇头晃脑的跟着他一遍一遍朗诵那些晦涩难懂的算学问题。可怜罗敷不要说能够将那问题解出来,她可是连听都听不懂。小叔叔从不主动与自己攀谈,可罗敷知道他是喜欢自己这样黏着他的。
仅凭屋内每一次诵读,字句之间那小小的停顿,像是什么含蓄的邀约。他读道,“凡大数之法,万万曰亿……”
她接道,“万万亿曰兆……”
只是年岁渐长,束缚也随之多了起来,娘又为自己定下诸般规矩。再不可像从前那般藏在别人的窗下,颇具默契的共读《孙子算经》了。彼此间意外成了院子里见了面,点头作罢的关系。
即便从前并非多么熟识的关系,罗敷在心中还是生出一种好似与小叔叔渐行渐远之感。
其实让罗敷无论如何没能想到,上一世爹爹顶替三叔身份,小叔叔悲愤之下断了与自家的往来,最后仍旧突破围成铁桶一般的乐平侯府,将外面的事为自己传递进来。
那枚红透了的耳坠子,是罗敷上一世最后时光里,唯一的慰藉。
当然,对于孤独已久的田亚为,也许罗敷永远不知道自己意味着什么。
“孤独”,是田亚为短短十八年生命中,体会最深的词语。躺在榻上那方小小天地,抬头能看得到的地方极其有限。田亚为身高七尺,蜷在哪里都不舒服,再见目光所及皆是四四方方一小块,不由有些叹气,屋中千般好,反倒不如沙滩野地里自由广阔。
更何况,自己该有些觉悟,已经寻下一套小屋,待与府上诸人一一道别,便搬离这里吧,住在这四方小天地里的日子算是屈指可数了。
这么想着,便享受起待在这里最后一段时光,终于满足的睡了过去。
府上热闹了一整天,同是中了举的田亚为却乏人问津,清净的缩在屋子里补了一天的觉。
罗敷敲门无人相应,便知小叔叔定是累的急了,不然也不至于睡的这样久。
夏天里窗户支棱着,方便了罗敷将手里包袱递进了窗口。本想着小叔叔休息,自己姑娘家贸然进去不好看,却无意间瞟到桌上规规矩矩放着个布包袱。
收拾包袱做什么,小叔叔竟然仍是要走了么?这一世,不是没有发生那些个糟心事儿么,却依旧改变不了小叔叔要走的事实?
罗敷这下子也不怕打扰到他了,径自推门而入,当然也不会直直闯入卧房。在小叔叔以前温书的窗下坐了下来,伸手抚了抚桌上翻开的那些个书目。小叔叔对于书本是极其讲究的,一本本书码的横平竖直,必要将书脊朝向同一方向,大小相同摞在一堆儿里,分门别类一丝一毫错乱不得。
正摆开的那一本,却好似不是他惯常看的算经十书,罗敷低头瞧了一眼会心笑了……
田亚为起身,见房中坐着罗敷这丫头,心情顿时好的不像样。
悄悄走到她身后,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拍。
“小叔叔休息了好久,可睡好了?”
“极好,如何?”
“我娘裁了两件衫子给你。”罗敷七手八脚的将手中的包袱拆开,“这两双鞋是我要送的贺礼。你别嫌弃,我私房不多,能送的东西实在有限……”
罗敷还在滔滔不绝的解释,生怕田亚为认为自己看轻了他,所以礼物才送的这样随便。田亚为已经顺手将那鞋子朝脚上一套。
“你瞧,正合适的。”田亚为左右看看,前后走了几步,“小鼎又是如何知道我鞋子的大小的?”
“这还不简单,照着你屋里旧鞋子比对的啊。”
田亚为抬头有些意外的看她一眼,“你倒是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