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麦田外的守望者
宁冰儒又看了一眼纸条,这次戴上了老花镜。
「这是半分钟之内写出来的?梅汝成什麽时候有这样的古诗词功底了?他是当着你的面写的?」
宁春宴背着手道:「我什麽时候说过这是梅主任写的了?」
「不是梅汝成写的?那是他们研究室的后生写的?他们府办什麽时候这麽有文学素养了?难道这就是沈剑秋的带动作用?」
沈剑秋是大领导的名字。宁冰儒平时没有一口气说过这麽多话,他反覆看着纸条感到惊喜。
宁春宴收起了纸条,说:「爸,你就别瞎猜了,你就说怎麽样吧?」
「很不错。」宁冰儒言简意赅。
宁春宴摸到他背后,伸出纤纤玉手,帮他揉着肩膀:
「能够得到你这位南大中文系教授丶前人文素质学部副部长丶语文教材编写组组长丶李白研究学会会长……」
「够了够了够了。不要报菜名了,我们家住不下这许多人。」宁冰儒伸手阻止了女儿的彩虹屁。
听到「报菜名」,宁春宴心念一动:「能够得到你『不错』的评价,那位一定会欣喜若狂。可惜,我永远也不告诉他。」
宁冰儒盯着女儿:「到底是谁?」
宁春宴没有回答,回到自己房间「嘭」地关上了门,换起了衣服。
宁冰儒摇了摇头。宁春宴出来时,已经穿上了睡衣,带领的蓝色条纹睡衣,上面还绣着小熊,小熊有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睛。
脱下窈窕长裙,挽起了头发的宁春宴,就好像文艺复兴时期的圣母像,褪去了神性的光环,回归了人间。那是一种有别于先前的美。
宁冰儒说:「你还要在西河待几天?接下来怎麽安排?」
「再待上一个星期吧。也没什麽安排,就是明天还得去参加一个什麽座谈会。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这边的文联肯定抓着我不肯松手,挺烦的。对了,妈呢?」
宁冰儒说:「你妈去打麻将了。」
他又拿起案头的书,说:「回来参加一些文联的活动也好,就当为家乡的文学做些贡献。西河虽然文风颇盛,但现在的年轻人,一代比一代浮躁了。」
宁春宴没有答话。她并没有拯救文学的义务,不管是家乡的文学还是哪里的文学。她连自己的烦恼都有一大堆。
宁冰儒说:「对了,你要是有时间,明天晚上留出来,我们去外面吃个饭?」
说烦恼烦恼到,宁春宴脸色一变,说:「不会又是相亲吧?」
宁冰儒脸上有些尴尬:「介绍个新朋友给伱认识认识而已,是你妈妈朋友的儿子,和你年龄差不多大,海归博士后,人很优秀,你们一定有共同语言……」
「啊!——」
宁春宴抱着头跑掉了,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她懒得听父亲念经。
宁冰儒站在门外说:「你可以逃避婚姻,但你不能永远逃避婚姻,只要是人类,总会有这麽一天的。」
屋里宁春宴没有回答,十分安静。用无声来表达自我的抗拒。
宁冰儒摇了摇头,走了。
宁春宴趴在床上,玩着手机,双腿竖起在空中摇晃,裤腿掉落下来,露出洁白匀称的小腿。
她的文学风格十分前卫,冷峻丶透辟,仿佛看穿有关人生的一切。但是在个人人生的重大抉择上,她却做不到像自己的文字那样纯理性派。
而且,越是冷静,她就越觉得两个人的结合这件事,其中蕴藏着大恐怖。
如果一定要选择婚姻,她宁愿对方是一个像野猪一样撞向自己的人。至少那样能让自己内心产生波动。
但她至今为止遇到过的所有人,都太过循规蹈矩,都是遵从现实世界律令生活着的俗人。吃饭,睡觉,赚钱,取悦着他人,渴望着被取悦。
俗人无可厚非。她也是俗人。但是她渴望浪漫。她有种预感,一旦和另一个俗人绑定,就会沦陷入无尽庸俗的生活里。那样一点也不浪漫。文艺复兴过去很多年了,但人类永远是浪漫主义的动物。
她无法选择,也无法逃避。
有这样一则寓言:两位心猿意马的年轻人找到苏格拉底,询问他如何才能收获幸福的婚姻。苏格拉底带他去了一片麦田,让他沿着田埂走一道,去挑一粒最大丶最饱满的麦子。
但是,一旦找到那粒麦子,就不能再更改了,哪怕之后见到了更大丶更饱满的麦粒。而且,这条路只能走一遍。
那几位年轻人出发了。第一位一直犹豫着不肯动手,总想着之后会有更大的麦粒,却错过了一粒粒好麦子,最后只能在结束前慌忙抓了一粒;另一位几乎是刚上路,就挑选好了他的麦子。
最终两人回到苏格拉底这里,两人手中的麦子差不多大,但一个懊恼不已,另一个则一脸平静。
这是一则关于婚姻的寓言,麦子就是那个最适合的另一半。宁春宴很小的时候就读过这则寓言,她几乎一瞬间就领会了作者意图,但嗤之以鼻。她觉得自己并不会产生那样的得失心。
然而随着她年龄增大,她却越来越像寓言中的第一位年轻人。即使她从来没想过涉足麦田,她只想站在路边静静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