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寻羊冒险记
王子虚把这张纸条重复读了五六遍,然后颓然坐下,身体倒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他读纸条的时候是在餐厅,沙发在客厅。从他读完纸条到在沙发上坐下,他完全没有这之间的记忆,就好像一段胶片,有人精心地裁去其中一截,将两头拼接起来。
实际上,在读到那张纸条后,他对时间的感知变得支离破碎了。上一秒他还看到窗外是亮的,下一秒就发现天黑了;明明他还手持那张纸条,下一秒那张纸条就不翼而飞。他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麽,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麽,生活的逻辑被完全打乱。
妻子走了,留下话说不要找她,也不要联络。
她身上发生了什麽?为什麽要走?走到哪里去?接下来的日子将在哪里生活?他接下来又该如何生活?
一切问题都让他感到困惑且无力。
这一幕让他想起自己还是一个小孩子时,王建国同志回家看到母亲留下的纸条的崩溃时刻。没想到多年之后,他自己也置身其中,并且变换了角色,成为主演。
这可能就是尼采所说的「永恒回归」。宇宙就是一个巨大的转子。
身为旁观者和身为亲历者,在面对同一件事时,感受是截然不同的。在他还是一个孩子时,母亲的离去并没有在他心里掀起特别巨大的轩然大波,实际上当时的他无法理解这件事的内涵,直到后来才慢慢被生活教会「母亲走了」代表着什麽。
然而当他成为被抛弃的对象时,他才感受到其毁灭性的力量:那是如同铅块一般笼罩在头顶的黑雾,仿佛随时要降下来吞没他。妻子的离去不仅意义不明,更是对他整个人乃至整段人生的否定。
王子虚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在黑暗的沙发上坐着休息,又过了良久,他才恍惚间回过神来,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
他首先想到的是:妻子为什麽要离家出走?
母亲当年离家出走的原因很简单,而且摆在明面上:她忍受不了和王建国同志的生活,并且有了更好的选择。
在最终引爆整段故事的那张纸条出现前,这个结局已经有了冗长的铺垫。当时王子虚记得自己的父母没日没夜的吵架,家庭关系本已处于破裂边缘,即使隔壁邻居都看得出这个家庭岌岌可危。
然而王子虚妻子的突然离去却毫无徵兆,甚至显得莫名其妙。在前一天,他们还其乐融融。
他还记得,自己开着叶澜的那台奥迪去接妻子,让妻子惊讶不已,有些薄怒地问他为什麽不过问自己就买了一台车。
他(不无洋洋自得地)告诉她,这台车是朋友借他开的,这次特意开过来给妻子看看,如果喜欢,不买保时捷,奥迪也凑合,岂不是能省下一大笔钱?妻子便上了车,之后果然很是欢喜。
当然,他隐瞒了自己那位朋友的性别。叶澜车上的香氛丶挂在前挡上亮晶晶的挂坠丶绑在座椅上的可爱熊玩偶……这些昭示车主人性别的装饰物,已经都被他提前给收起来了。
他们讨论晚餐该吃海鲜还是烧烤。王子虚主张吃海鲜,因为他最近小赚了一笔,值得豪奢一顿。妻子则认为近来日本核污水排海,一切海鲜都不值得信任。何况她在备孕,是最需要信任的时候。
王子虚说,如果海鲜不值得信任,那烧烤也不值得信任。真正应该怀疑的是日本人,鱼虾们是无辜的。因为他的反对意见,妻子和他闹了一会儿脾气,最终两人达成一致,去吃泰国菜。
妻子又问他,刚才你说小赚了一笔,到底是多少钱?王子虚隐去了那80万,告诉妻子自己一口气赚了十多万,其中十万是奖金。妻子捂着嘴惊讶了半天,令他十分满足。
总而言之,衣食住行,还包含备孕,他们都讨论过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妻子没有理由消失。
尽管这麽分析下来他发现,自己的确在许多方面对妻子有了秘密,可他是为了家庭的和谐稳定,才会选择向妻子隐瞒的,他问心无愧。
如果告诉妻子,自己的车是女人借的,而且也把钱借给了女人,同时自己的一百多万都是从女人身上赚的,妻子一定会大发雷霆,就算不生气,也会产生怀疑。怀疑会谋杀婚姻。
纵使妻子窥破了这些秘密,她也不至于一言不发地离开,从此告别他的生活,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他。他罪不至此。
「很简单,她出轨了。」
萨特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嘴里叼着他的小菸斗,冲他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王子虚瞧了他一眼,对他的结论打从心里不认同,对他本人也没有面对老友般的热情。
萨特说:「当然,用『出轨』这个词并不是很确切,你和你妻子的关系,有点类似于我和波伏娃,并没有法律上的契约关系。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讲,她『变心』了。」
王子虚说:「不可能。」
萨特嘬了一口烟,说:「如果你是出于男性的尊严才否认这唯一的可能,我想我的经历大概能够帮助到你:我一直认为,婚姻制度并不神圣,它只是一种制度。既然是制度,就有立法通行的那一天,也有终止实行的那一天。石柱法典今犹在,不见当年巴比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