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非常低,其知名度在文学院内介于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和斯韦特兰娜·亚历山德罗夫娜·阿列克谢耶维奇之间),也就是因为这麽指甲盖大小的知名度,再加上和石漱秋的矛盾,在院内有针对其的不好风评。
这就导致,知道他稿子被退稿两次的人,比知道他是谁的人更多。
所以想来想去,陆清璇觉得他真的有理由自闭。
但是她没有说这些,只是说:「不自闭的话为什麽要把自己关在屋里?」
「是啊,为什麽?」
陈青萝觉得这甚至不是个问题,因为她经常把自己关在屋里。她不光把自己关在屋里,甚至还把自己关在厕所里一个星期。因为家里有排气扇,她甚至没有觉得臭过。
最终她们还是决定去探视一番,免得杂志社的中坚力量真的死在家里,刁怡雯留守编辑部,宁丶陈丶陆三人出发去往王子虚家,路上还买了点水果和小零食,到了王子虚家,他们得到了叶澜的热情接待。
陈青萝自从进屋以来就福尔摩斯附体,用锐利的目光搜查着四处生活痕迹,哪怕是掉落在地板上的一根毛都力求寻出来历,可惜地板上没有毛,宁春宴也不是华生,没有跟嫌疑人保持距离,反而还聊得起劲。
叶澜把她们带到王子虚的工作间门前,指着房门说:「这几天他这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每天按点叫外卖,每次都是我帮忙扔他房间门口,也不知道他什麽时候拿进去的。反正,看不到人,很神秘。」
门是步阳的防盗门,虽然是基础款的,可也大而厚重,将这个房间从这个家里隔绝开来,充满划清界限的冷漠意味。确实如叶澜所说,在这道门的隔绝之下,王子虚要是死在里面也没人知道。
宁春宴径直上手拍门:「王子虚!你在里面吗?开开门,是我呀!」
敲了会儿门里没反应,宁春宴回头问道:「他一直都这样吗?」
叶澜皱眉:「这种情况倒是少见。敲门一般他都会应声的。」
陆清璇忧心忡忡地把果篮放在地上:「不会真自闭了吧?」
「你有没有备用钥匙?」
「我得找找。」
众人麇集在门外时,在门背面,幽暗的室内,王子虚半裸着身子,躺在行军床上,眼睛迷迷瞪瞪,窗帘缝隙间的光线打在他脸上,形成一道白色的杠。
毛毯扭成麻花状半搭在他肚子上,电脑屏幕停留在文档页面,页面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形成了整齐的队列,一排排地,破屏而出,在房间里举行大阅兵,紧箍咒一般令人头疼欲裂。
不行了,改不动了,我做不到。
你真的做不到吗?
某人在黑暗中低下头,挡住他脸上的光线。轻声细语,声音却震耳欲聋:
你相信自己还有49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机会,却不相信改不好眼前的这句话?你真虚伪。
虚伪的最高境界,就是对自己虚伪——不善良却认为自己是一个义人,不坚定却认为自己是个强者。当自己的行为说服不了自己的意志时,就开始扭曲世界,扭曲事实,活成蛆虫一般的角色。这就是伪人。
记得那个年轻热血的爱国青年吗?他在网上批判人们不愿无偿加班,缺乏奉献奋斗精神,不愿意放弃小我成就大我牺牲自己利益为企业添砖加瓦,等到他毕业后却惨遭老板多重剥削,因为薪水问题在网上痛斥这个国家烂透了,言必称外国的月亮都是圆的想要逃到国外去。
这就是伪人。这个世界既不好也不坏,烂掉的是你自己。很多事情本身的模样取决于你是怎样告诉自己的:你告诉你自己能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如果你不去努力,最后没有得到,你要怎麽办?抱怨这个世界吗?
王子虚的眼神重新开始对焦,眼前那个模糊的声音如同晨雾一般消失在空气中。他对着空房间说,我能。这很难,但是我能。
下一秒,他的视角腾空而起,得以俯瞰大地。他看到东海丶西河,都覆盖着绵绵愁苦的雨。奶茶店的小妹穿着挂着笑脸褐色围裙一脸麻木,穿着太极服的老头子在成人用品店门口移动缓慢,穿格子衬衫的男青年因为一辆共享单车和路人大打出手。
他飘过去,飘到西河上空,似看到许多熟悉的身影,有苟应彪,有林峰,还有沈清风,他没有为这些熟人停留,一路向西,到内比都,到吉隆坡,到斯里巴加湾,再到加德满都丶德里丶科隆坡丶马尔地夫丶塔什干丶杜尚别丶喀布尔丶德黑兰丶大马士革……
他发现世界各地他都有熟人,在塔基亚,他看到阿多尼斯,垂垂老朽如同活化石般在自家藤椅上端坐;在开普敦,约翰·马克斯维尔·库切抬起他清澈的眼睛;在巴黎,这里可热闹,佩雷克丶莫迪亚诺和克莱齐奥向他打招呼,王子虚回礼后想起来,佩雷克已经死了……
大门吱吱呀呀地响起,更多的光线争先恐后涌入房间,悬浮在空气中的灰尘飞扬起来,王子虚眯了眯眼,想要起身,却没有力气。
「什麽味儿?」某人说。说完后,几只鼻子齐齐耸动。
「啊!他没穿衣服!」某人尖叫。
「冷静点,感觉像真死了。」某人说。
「嗯,是纸尿裤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