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陈相起身退出甘露殿之后,一直假模假样看书的皇帝陛下,随手就把手里的书卷丢到了一遍,畅快大笑。 “爽快!”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哈哈笑道:“朕现在,觉得通体舒泰。” 他是在跟高明说话。 皇帝是个很孤独的职业,很多话是没有办法跟外人说的,哪怕是在亲近的人也不行,因为皇帝这个身份需要神秘感,不能在外人面前表露太多个人情绪。 否则人家太了解你,便不怕你了。 所以皇帝不管是见谁,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表现出来的时候都会相对寡澹一些。 但是高明不一样。 高明这种内廷大太监,是没有自己的主体人格的,说的玄乎一些,高明可以说是皇帝的一部分。 因此很多不能跟外人说的话,可以跟高明说,也勉强可以排解一些孤独感。 高太监微微低头,垂手笑道:“沉学士这两年东南的差事,办得十分漂亮,不仅给朝廷平定了东南倭寇,也让陛下能够扬眉吐气,着实是一个能臣。” 高明这番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不过这也是他身份所限,身为皇帝的附属品,在皇帝不需要他发表自己意见的时候,他不适合说任何有个人主观意向的话。 因此,说这种车轱辘话,也就成了高公公的习惯。 皇帝笑了会儿之后,坐回了自己的御座上,情绪慢慢平稳了下来,他打了个哈欠说道:“朕能不能扬眉吐气,其实不是如何要紧,要紧的是他替朕平定了东南的倭寇,还要帮朕建五个能生钱的市舶司。”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远望。 他似乎看到了远在东南的沉毅。 于是,皇帝陛下喃喃自语:“倭患二十多年了,先帝以及几任宰辅,都没有能够奈何得了他们,他沉毅,没有从户部拿一个铜板,只花了两年多时间,就把这件事情办成了…” “这是多大的本事啊…” 听到皇帝这番低语,现在他身后的高太监连忙低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很了解自家的这位年轻的主子,他知道,皇帝这番话,绝不是在单纯的夸奖沉毅有本事。 皇帝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这么有本事的人,不能让他进中书…” 文官势力,在陈国异常强大。 像是杨敬宗张敬这种先帝遗留下来的辅臣,某些程度上已经可以直接威胁皇权了。 因为这些文官彼此之间千丝万缕,盘根错节,必要的时候会紧紧抱在一起,抱得紧了,皇帝想要朝廷稳固,便轻易动不了他们。 而且这些文官,不止一个圈子。 除了杨敬宗当年留下的“杨党”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圈子,比较典型的就是所谓的“甘泉派”。 甘泉书院一系,因为进士众多,在朝堂上已经隐约有了成党的态势,如果只是在朝堂上结党,那倒也没有什么,更要紧的是,像甘泉书院这种掌握了优质教育资源的书院,已经有点“学阀”的味道了。 而全国各地的所谓“学阀”,绝不止甘泉书院一个。 在这种文官势力空前强大的情况下,皇帝陛下自登基之后,就一直对文官势力极为忌惮,这两年也一直在想方设法的削弱文官势力。 比如说,中书五位宰相几乎同龄,便是皇帝陛下为了削弱文官势力刻意安排的。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自然不想看到沉毅这种“有本事的人”,将来进入中书拜相。 那将会让沉毅变得不可掌控。 高太监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微微低头,一言不发。 皇帝回头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聋了?” 高太监如梦初醒,连忙低头道:“陛下,奴婢没有睡着。” 皇帝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沉七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等他今年回建康,除了中书行走之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能赏他了。” “你说,朕应该怎么办?” 高太监想了想,微微低头道:“陛下,奴婢有两个法子。” 皇帝回头瞥了他一眼。 “说。” 高明低头道:“第一个法子,等沉学士回建康之后,陛下可以力排众议,以东南大功强行擢他为兵部侍郎。” 听到这里,皇帝便立刻皱起了眉头。 高太监低着头,继续说道:“如此一来,沉学士这幸臣的身份就将坐实,必然被所有的文官眼红,也不会容于那些文官…将来入中书,千难万难。” “不成。” 皇帝立刻摇头,有些不悦的看了高明一眼:“他替朕做了这么多事,回头回建康来,朕再一手毁了他的名声前程,这怎么做得出来?” “沉七是聪明人。” 皇帝皱眉道:“他会寒心的。” 高太监似乎也知道皇帝不会这么做,于是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这第二个法子,便是先予权不予官,然后将来,慢慢让沉学士专于武事。” “陛下要成大业,必然要起刀兵,需要沉学士去做的事情,专于武事久了,也就慢慢绝了入中书的门路了。” 皇帝摸着下巴,琢磨了一番之后,缓缓点头:“这个法子似乎可行。” “不过具体还需要慢慢思量,要把握好分寸。” 皇帝自言自语道:“沉七是两榜进士,要是表现的太露骨,他可能就撂挑子不干了。” 高太监微笑道:“沉学士与两个赵家都有仇,奴婢想,他是会尽心的。” 两个赵家,一个是淮河水师的赵家,而另一个则是燕都的胡赵。 听到“赵家”这两个字,小皇帝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下意识的看向北边。 他在等一个机会。 等一个对赵阀动手的最佳机会。 这个最佳的机会,就是北齐皇帝驾崩。 只要齐帝一驾崩,北齐一定会整体收缩力量,再无力顾及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