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一间破庙。

庙里供奉的什么，已经看不真切，只一尊面相模糊的人像，肢体也已经残缺，倾斜着靠在墙头。

“师兄，你来长安，一直都住在这里？”

溧阳公主不敢相信严楚一直都住在这里。

在她眼中，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可严楚却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面色平静的看着墙头的石像。

“师兄。”

“师兄？”

“大师兄！”

溧阳公主一声大喝，这才将出神已久的严楚唤醒。

“这石像有什么特别的，为何你看得如此出神？”

她上前打量，只见从石像的体型上依稀可以辨认是一尊女性石像，但面目损毁严重，根本看不清楚长什么模样。

不过能被人雕成石像供奉的，想必面容也绝对不会差到哪儿去。

“你知道，师傅为什么放你来大唐长安？”

严楚淡淡问到。

“师傅不是说让我来帮你吗？”

溧阳公主知道李恪，乃是严楚第一次从长安回去后，告诉她的。

那时候她便想来长安找李恪报仇。

可泉盖苏文却不允。

她也想过私自前来，可每次她刚刚偷跑十里，她的那些师兄们就会出现在她面前，然后五花大绑的把她绑回去。

后来

听说李恪出使高句丽，在国内城被杀，溧阳公主原本还很高兴，心道自己的大仇终于得报。

直到严楚第二次从长安回去，告诉她李恪没死。

她这才再度开始了“逃离高句丽”的计划。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泉盖苏文竟同意了放她前来。

她还记得泉盖苏文的原话是，“此去大唐，不可胡闹，一切由你师兄做主。”

所以她才以为师傅让她前来，乃是为了帮严楚。

谁知严楚只微微摇头，而后一声叹息。

“咱们这位师傅，一生从不亏欠于人。”

“但唯独对李恪的父亲李世民，他老人家心里始终未曾放下。”

“你说李世民与师傅的一番交谈，导致你全家上下三十多口人被杀。”

“可你不知道的是，若没有那一面之谈，高句丽早就被大唐所灭。”

高句丽与当初的薛延陀所处境况几乎一模一样。

之前中原内耗，两大势力稍微轻松些。

可李世民登基后，大唐实力顿时突飞猛进，高句丽与薛延陀随时都有可能被灭。

之前李恪西北一行，也的确灭了薛延陀。

而高句丽呢？

倘若不是当初李世民亲征高句丽，与泉盖苏文的一番交谈，只怕而今的高句丽，也

早就成了大唐的地盘。

所以说，李世民与泉盖苏文一面之谈的恩德不仅仅是对泉盖苏文个人而言，泉盖苏文感激的乃是当初李世民没有灭高句丽的恩德。

如此大恩大德，泉盖苏文即便记一辈子，也不为过。

溧阳公主听到这里，整张脸顿时失神。

她从来不知道这些，她也没心思去想这些。

在她的认知里，就是李世民害死了她全家上下三十多口，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找李恪报仇。

可是听严楚说完，她忽的发觉整个自己所有认知都一下子颠倒。

难道说，李世民不仅不是她的仇人，而且还是她的恩人？

“师傅让我来保护李恪，为的就是报答当年李世民的恩情。”

“即便美雪不传信给师傅，师傅也一样会这么做。”

严楚看着眼前的石像，脸上浮现出一种莫名的悲哀。

他不知道是在为自己这个矛盾的师傅悲哀，还是在为那些已经过去许多年无法转圜的往事悲哀。

他只觉得心中困惑和难受，因为这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师傅。

在他的心中，泉盖苏文乃是一个站在高句丽巅峰的男人，锋芒毕露，敢对世间任何事说不，绝不会因为天下任何事而放弃心中信仰。

可是当他接到泉盖苏文的命令，当他知道自己师傅心中所想之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愚蠢。

他的师傅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会沉浸在往事记忆中无法自拔的人。

但又很矛盾，一边想着报恩，一边又要保家卫国，最终不得不做出偷鸡摸狗的决定。

“若是换做其他事，师傅断然不会用这种阴暗的手段，他定然会提出大大方方的打一场。”

“可是他要保护的是李恪，所以他不得不选择让你我前来，玩弄阴谋。”

对于一个一生都在为国为民辛勤劳作的人来说，玩弄阴谋诡计无异于糟蹋他们的信仰。

民之道，圣之道。

光明磊落，玉洁冰清，浩然之气也。

如何能容得下阴谋诡计的存在？

可现在，一个好不容易撑起了高句丽十多年的人，却也屈服于世俗，玩弄起了阴谋诡计。

这对一直崇敬泉盖苏文的严楚来说，实在是莫大的打击。

“师兄”

“我”

溧阳公主一时语塞。

她根本不懂严楚所说的这种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