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京东东路阳光明媚。
位于青州城五六里远的严家堡,同样被阳光笼罩。然而,院子内看上去却冷冷清清。
平素早早起来忙碌的丫鬟仆役们,少了足足七成。剩下的三成,走路时也低头耷拉脑袋,一个个宛若霜打过后的茄子。
平素趾高气扬往来巡查的大小管事,也没了一大半儿。剩下的一小半儿,全都尽量躲在屋子里不出头。直到万不得已,才把脸从窗口探出来,向仆役们吩咐几句。声音却能压多低就多低,仿佛怕吵醒沉睡的厉鬼一般。
“我的大郎啊,你死得冤枉啊——”一声悲鸣,忽然在冷清的院子深处响起,刹那间,让所有仆役,全都感觉头皮发乍。
然而,大伙却谁都不朝悲鸣声响起处多看一眼,继续低着头,有气无力地收拾院子,有气无力地为家里的主人们准备朝食,权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大郎啊,你别怕,娘亲给你请了法师。你喝过了孟婆汤,就能投个好人家。下辈子,千万别再姓严——”悲鸣声继续传来,一声比一声凄厉。吵得房顶上的乌鸦,呼啦啦飞起了一大片。
“来人,老太爷有令,请大夫人服药之后尽快安歇!”老管家严忠忽然端着一碗汤药出现,冲着几个看起来身强力壮的家丁吩咐。
几个家丁低声称是,随即,从严忠手里接过汤药,簇拥着此人,匆匆忙忙走向院子深处。不多时,就有鼻子被堵住的呜呜声传来,很快,整个院子就变得一片死寂。
仆人和丫鬟们,互相看了看,轻轻摇头。一个个,虽然不敢说话,心里头却难免涌起几分同情。
被堵了鼻子灌药的,是知府老爷的大夫人,也是严氏三个公子的亲娘。
前几天,杨行彦造反,严氏的家主立刻将整个家族分为了两支。一部旁系子侄、带着家丁和物资,投奔杨行彦。另外一部分,则毅然与前者划清
界限,发誓生为宋臣,死为宋鬼。
这种行为,乃是世家大族的惯例,家主严文达做起来轻车熟路。并且,将已经被官府掌握了确凿证据的那些罪行,大部分都借机推到了投奔杨行彦的那伙族人头上。
只是,坐镇青州城的那位王经略,不太好糊弄。此人同样出身于豪门世家,对两头下注这一套,同样轻车熟路。
所以,为了给经略安抚使王钦若一个足够分量的交代,也为了保住远在绍兴为知府的长子和三孙。严氏家主严文达,又以“与杨氏走动过密”和“纵容恶奴欺压良善”,勒令包括自家长孙严文达在内的五名晚辈服毒自尽,然后将其尸体尽数开革出族,用草席包着送到了经略安抚使衙门。
这下,王钦若那边立刻没了话说。明知道,严家那么多被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罪行,不可能只有严希诚等区区五个人在背后做主。却只能先捏着鼻子接受了严家的“大义灭亲”。
据说,接到自家祖父严文达的命令当日,作为严氏的长房长孙,严希诚虽然是草包一个,却知道自己必须为了家族牺牲。并没有大哭大闹,先找了几个通房丫头胡天胡地了一番,随即,就将毒药混着酒水一饮而尽。
然而,严希诚的娘亲余氏,却受了极大的刺激。在儿子的被祠堂除名的第二天,就疯掉了。从此,只要找到机会,就哭喊着要给儿子做法事超度,并且大骂严氏家族上下全都是衣冠禽兽!
虎毒尚不食子!
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上,老狐狸严文达的做法,的确比禽兽都不如。
不过,站在严氏家主的角度,牺牲掉严希诚一个,总比整个家族都陷入万劫不复好。
所以,尽管余氏哭骂声颇为难听,严氏的家主严文达,却没怎么跟她计较。每次,都是被她实在吵得不行了,才命令心腹家丁去做一些“安抚”。
今天,情况却有点
儿不一样。
余氏才的哭喊声才开了个头,就被严文达派老管家严忠,亲手端了一碗汤药,送去了后宅。监督家丁们给余氏灌下,才又匆匆忙忙回到正堂复命。
“好像出大事了!”有几个年长的仆人,看得心中一凛,瞬间察觉到了情况不对。
然而,到底哪里不对,他们又无从打听。只能一边干活,一边拿眼睛向正堂门口偷瞄。
很快,他们就看到严文达的二孙子严希蜇,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正堂。紧跟着,又是几个族老,顶着黑眼圈匆匆而至。
这些人进入正堂之后,正堂的门窗,就迅速合拢。整个建筑,瞬间与外界隔绝,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座冰冷黑暗的墓穴。
“昨天后半夜传来消息,杨行彦兵败身死,他身边的辽国南面行人司刺事判官也被韩青的人割了脑袋。”墓穴般的严府正堂内,严文达强打精神,向赶来的族老们宣布。
没有掌灯,透过窗纸射入屋内的阳光也不够充足,此时此刻,坐在家主位置上的他,表情模糊,身体干枯,乍一眼看上去,宛若刚刚出土的僵尸。
几个“德高望重”的族老,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每个人脸上,都写满难以置信。
杨行彦虽然算不得什么宿将,但是,好歹也领兵二十几年。其麾下的部属,连同赶过去投奔他的严、杨两族家丁,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