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景德元年秋九月,奉旨留守汴梁的额雍王赵元份染恶疾。官家闻讯,中断亲征,日夜兼程滑州赶回。未入城,雍王已卒。官家大恸,罢朝三日,旋即,因雍王妃居丧期间虐杀侍女而削其封,与其子一道安置于青州……
当一连串闪电般的动作结束,汴梁就又恢复了太平。即便百姓们知道,从滑州返回汴梁,无论如何一天一夜都赶不到,也没人去公然质疑官方的说辞。
作为天子脚下的子民,首善之地的黎庶,汴梁人什么阵仗没见过啊?往远了说,有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往近了说,还有开宝九年的“烛影斧声”,哪一次不比这次动静来得大?(注:烛影斧声。赵匡胤病重,召见赵光义。有人听见斧头落地,当夜,赵匡胤驾崩,传位于赵光义。)
而“动静”结束后,百姓的日子还不是照样得过?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不得操心劳力?怎么可能有时间去管“神仙打架”?
至于“暴卒”,在大宋皇城和皇城根儿附近,更是司空见惯。
前朝皇帝柴荣的两个儿子,都是临近成年染恶疾暴卒。太祖皇帝的小儿子赵德芳,也是一样的“恶疾”半夜病亡。
如今“恶疾”又落在了名满天下的四贤王头上,当然是再“正常”不过!
更何况,那天夜里和第二天上
午的“热闹”,都发生于内城,特别是内城靠近皇城根附近。原本也跟大多数汴梁百姓搭不上界。
这年头,没有万贯钱傍身,没有七八品官帽当头,哪个有脸往内城里头住?
寻常百姓,早就迁往外城居住了。连做生意,都很少往内城跑。
而内城当中,越是靠近皇城根儿的宅院,距离平头百姓就越遥远。
东华门附近的那些豪宅,寻常百姓平素甭说进去看一看,就连走累了在大门口的石台阶上坐一坐,都得被恶仆拿着鞭子当野狗一般驱赶。如今这些豪宅到底是被拆了,还是被烧了,又关平头百姓屁事儿!
所以啊,有关“雍王暴卒”的风波,很快就被人遗忘。街市依旧太平,汴梁城的夜晚,仍旧笙歌不断。
秦楼楚馆,依旧恩客盈门。
至于某个曾经一掷千金的恩客,自打“雍王暴卒”那天起,就销声匿迹。某个已经过了气的红倌人,忽然受到外乡来的陌生官员追捧,咸鱼翻生,也属于汴梁城内的日常。
生活在汴梁的大宋百姓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也是幸运的一群。
百万人口,意味着无数商机。天子脚下,意味着官吏轻易不敢刮地三尺。
所以,大伙儿只要手脚勤快,并且能管得住自己的眼睛和嘴巴,就不用愁明天的口粮。
当然,如果外地
不要天天有警讯传过来,就更完美了。
大多数汴梁百姓就可以“无忧无虑过一生,天地兴亡两不知。”只可惜,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就在官家返回汴梁的第六天,有信使送来警讯,辽军攻克了邢州和磁州。紧跟着,相州和濮州也相继落入了太后萧绰之手。
九月中,从府州千里迢迢赶来勤王的折唯昌及其所部永安军将士,遭到契丹重兵埋伏,战败。折惟昌本人中箭落马后被亲兵拼死救出,生死未卜。
相州和濮州一失,契丹兵马就对澶州形成了夹击之势。而从西北方赶来各路勤王的大宋兵马当中,战斗力最强的便是折家儿郎。
折惟昌遇伏受伤,生死不明,让其他几路勤王兵马,士气顿时大受打击。立刻停住脚步,不敢继续向澶州靠拢,以免步了折惟昌的覆辙。
如此一来,能够继续支援澶州前线的,就只剩下黄河以南的各路宋军了。
偏偏镇戎军都监李继和又被歹人下毒,不治身亡。而谷城的河南行营那边,韩重贵老将军统率的又是一群七拼八凑起来厢兵,留在黄河南岸凭险据守有余,主动渡河背上,等同于送死。
所以,在皇城逗留了七天,匆匆忙忙整顿了一下雍王死去之后的官场秩序,大宋官家赵恒,就不得不又带着各路禁军,
星夜兼程奔向了滑州。
而留守汴梁的重任,顺理成章就落在了新任开封府尹王曙的头上。
王曙做事稳当且没有什么野心,还在刚刚过去的那场风波之中,尽了一名重忠臣的本分。所以,无论赵恒本人,还是朝堂上的各方势力,都认为将汴梁交给他,可以让大伙没有后顾之忧。
然而,王曙本人,却不像赵恒和各方势力那样,对自己有信心。在官家走后的第一天,就重新捡起了宵禁令。
除了皇城、开封府和内城最繁华的那几条街道之外,每晚亥时起(晚九点)到第二天寅时,都不准人员车马随意通行。
汴梁内城的所有城门,在此期间也完全关闭,非紧急军情不得出入。
这下,弄得很多人都叫苦连天。
然而,王曙却仍不满足,很快就下达了第二条严苛的命令,盘查汴梁内外两城的三教九流以及豪门宾客,凡是公据(宋代身份证)描述与其本人长相口音不相符者,一概抓起来严加询问。
这下,可是彻底捅了马蜂窝。
汴梁城人口百万,怎么可能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老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