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长廊,万籁俱寂,只有窗外狂风骤雨残檐枯荷作伴。 容貌昳丽的少年发上、睫上、坠坠的袍袖上,尽是湿漉。 所站之处,地上沉了一滩水洼。他瘦白苍劲,周身的黑气在一片黑暗中也掩饰不得,若是被人发现他身负黥人咒,必无立足之地。 而江雪禾就这样大剌剌出现在有可能被人察觉的客栈廊间,站在缇婴的房门外。 缇婴惊艳于他这狼狈之美,又惊慌于他有可能被人发现。 她连忙拽住师兄的手,像师兄白日拉她时那样,将他拽去过道角落里。她不放心地从怀中掏出符纸,要画一张简单的阻隔结界作用的符纸,遮挡他们的行踪。 江雪禾靠在墙上看她。 他见只着中衣的赤足散发少女蹲在地上,面莹白,唇朱红。她颤颤地在黄色符纸上勾划,又因慌乱而磕绊,手抖得厉害,半天画不出来。 缇婴听到江雪禾沙哑而温静的声音:“不要慌。 “越是事情麻烦,越是要镇定,不乱了阵脚。一旦慌张,你原本的七成实力,或许都要折作二四成。得不偿失,不如冷静下来。而且……” 蹲在地上的缇婴,本能反驳他:“谁说我原来就只有七成实力?!你瞧不起我吗?你教训我吗?!” 她仰头看他。 他靠着墙,黑气笼罩周身。他垂眼看她,眉眼温润间,因那重黑气而多了几分欲语还休的妖气。 又静,又勾魂摄魄。 缇婴抿唇,不敢多看他此时的模样。 她低头专注于符纸,借轻弱的说话来掩饰自己的抱歉:“……而且、而且什么?” 江雪禾声音依旧静而哑:“而且,有我在。” 下一刻,缇婴感觉到一团潮湿水汽的靠近。 又冰又黏,还夹着似是而非的清雪淡香,钻入她脖颈。 她打个战。 江雪禾从后拂来,手握住她的手。 他察觉她的颤抖,询问:“怕?” 缇婴摇头。 他道:“那就是冷了。” 缇婴说不出话,只觉得整个人被他罩着,像是拥抱,却又不是。她茫茫然间,低头看到他握着自己的手腕—— 又变得枯白,苍然,满是裂伤。 缇婴鼻尖发酸。 江雪禾也不吭气,握着她的手,领着她,带她一同画完了她想要的符。 登时间,符纸生效的刹那,一重模糊的结界张开,笼罩住这片天地。置身其中的二人,都感受到那不可言说的玄妙之力。 他轻声:“会了吗?” 缇婴软软的:“嗯。” 他便松开她的手,气息远去。 缇婴一慌,抓住他的手,跟着他站起来。 她转个肩,站到他面前,身上沾满了他的气息。 江雪禾低头看她单薄模样,便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了一件暖桃色的斗 篷,披在她肩头。他为她系衣带,又缓缓地撩开她的发丝。 缇婴嘀咕:“别管头发了。” 江雪禾不语,仍坚持为她顺好了发丝,没让斗篷将她发丝弄乱。 缇婴怔怔看着他的动作:“你哪来的斗篷?” 江雪禾顿一顿,温声回答:“昨日为你备下的。人间气候要入冬了,怕你受寒。只是没来得及送你。” 他终于为她整理好了斗篷,这才松手,向后挪开一步,仍垂眼望着她。 缇婴见这么一会儿了,他身上的黑气不见减弱,反而脸上都开始浮现裂痕,望之触目惊心。 缇婴呆呆看他。 江雪禾睫毛微动。即使他身处如此危险时刻,他也不动声色地在观察她。 江雪禾说话很低很慢:“打扰你睡觉了吗?” 缇婴忙摇头。 江雪禾低着眼。 他似下定一个决心,缓缓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他张开手,缇婴看到他手掌间,躺卧着一只已经被压塌了的小纸鹤。纸鹤经历风吹雨打,本就不成形,上面的墨迹一片模糊,污渍满满。 缇婴看到纸鹤,几乎要喘不上气。 心中的秘密被他撞到。 虽然……她确实是故意为之。 她克制着自己的惶然,张大圆眸,勇敢地看着他。 江雪禾看着手中纸鹤:“你说—— “若于沧海万顷千万人中,必择一人为婿,独系师兄。 “你说的‘独系师兄’,指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