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林安看着地上的虫卵,眼底忽的寒光一闪。
“臣孙以为,藏在地里的害虫对庄稼又极大的威胁,必定是要清除的,可是这些害虫,也是靠着土地和庄稼的营养滋养,才长得白白胖胖。”
“就算把他们挖了出来,清除出这块土地,他们也会带走本来属于土地,属于庄稼的养分,那么庄稼不是白白被吸了肥力?这些害虫虽然被清理了,可是他们在被清理之前,还是享受了太多,光是挖出来不足以平复他们所造成的破坏。”
听到这话,太祖皇帝眉头一皱:“那依你的意思呢?”
“取之于地,还之余地,取之于民,还之于民!”
林安眼睛一眯,继续冷声道:“那些贪官污吏,沆瀣一气,巧取豪夺,危害一方,不知道聚敛了多少民脂民膏。”
“既要把他们挖出来,也要把他们搜刮的民脂民膏一并挖出来。”
“他们吃了多少,就要他们吐出来多少,甚至不只是他们吃下去的,连带着滋养他们的那片土地,那些土豪士绅,也要一个个的厘清。”
“除恶务尽,春风吹又生,只有彻底的瓦解了滋养害虫的土壤,百姓的庄稼才能真正长起来。”
一番话说完,在场众人谁也没有搭腔,甚至连大一点的反应都没有。
不是林安说得不对,而是他说的东西风险太大。
要是按照他说的,抓了贪官污吏不算,还要把土豪士绅一并清算,那调查治理一方,一次得抓多少人,抄多少家?
一个地方这么干,风声传了出去,其它所有地方的人都会想,将来这事儿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那么既然早晚是个抄家灭族的下场,那他们会不会铤而走险?
一旦把天底下所有的豪门地主都给逼得急了,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叛乱,到时候天下不就又要顷刻间陷入混乱当中,太祖皇帝好不容易打下的大周江山,不是立马就有倾覆的危险?
不说全天下的士绅豪门,光是北方门阀,对大周朝廷就是巨大的威胁。
连太祖皇帝这样的千古一帝,都不得不跟这些北方门阀做出妥协,林安的话,显然是在挑战整个大周所有有权有势的人。
这种事,当然不可能有人搭腔。
太祖皇帝也是面色一冷,片刻之后呵斥道:“胡闹,依你之见,一事得牵连多少人?”
“察治一罪,便要除恶务尽,牵连甚广,不是叫人家都说我大周是暴政苛法,没有容人之义?”
“臣孙愚钝,请皇爷爷责罚。”林安连忙下跪道。
“哼,看来你还要在太书院好好学习,多记些圣人的仁恕之道,消一消你心底的暴虐之气。”
冷哼一声,太祖皇帝挥手让其余人跟着一起继续锄地,没再理林安。
林浩走在最后,眼神得意的看了林安一眼,跟着朝着太祖皇帝唤了一声“皇爷爷”,便顺势就跟在了太祖皇帝身边。
林安独子一人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
“唉,看来过了今天,很快我残酷暴虐的风评,就要传出去了。”
稍稍叹息一声,跟着林安嘴角又勾起了一丝笑意。
虽然这事儿传出去不是什么好名声,但是对他来说,却并非没有好处。
经过汉王、秦王、楚王三人先后找到他,问及太子之事,也说了一些关于淮右,关于景州的事情之后,林安心底已经越发的确认。
开春之后,他那一趟两江之行怕是绝不轻松。
南方虽然受多年战乱和天灾影响,地方十分的困难,可是越是困难穷苦的地方,那些土生土长的士绅门阀就越是难以对付。
借着天灾国难,这些人沆瀣一气,依靠着利益紧紧的抱在一起。
轻易想要打破这些人对地方的掌控,那是痴人说梦。
所以他要去,面对的必然会是一场硬仗,而现在就把他“残暴苛法”的形象树立起来,至少能对那些人提前造成一些震慑。
不然那些家伙觉得他是个软柿子,到处给他捣乱,那事情办起来就太麻烦了。
当然,林安可以确信的时候,今天这事儿传出去,除了他性格暴虐,没有宽仁之心之外,同样会传出的,还有太祖皇帝的斥责和不喜。
其实一开始汉王带兵来到田所,将整个田所包围起来。
又呵斥了宗亲的其他人,只单独点名留下了这么几个人,等着拜见太祖皇帝。
那个时候林安就在想,太祖皇帝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后来让他想明白了其中一些关键点的东西。
朝廷上最近对立嫡一事逼迫得紧,太祖皇帝肯定不想让人知道他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太子刚刚离世,这个局面下,他不管是立谁都容易引发朝局震荡。
唯一的选择就是不立,暂时先拖着。
可是拖着,又会有“嫡子不定而国疑”的风险,那么就或多或少的,至少要有一些态度。
如此,最好的选择就成了,太祖皇帝亲近皇子,营造他似乎有意从皇子当中选择贤良之人立为太子,而不是立皇太孙的假象。
这样做的好处便是,当下秦王他们这些个亲王手上都有足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