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能感觉到,一开始,他不知道该怎样同她相处,听见些风声,耳朵就要立起来,就像条伺机而动,机警戒备的狗。
太过无所适从,也太过小心翼翼。
他有他的秘密和骄傲。
她也有她的心事和敏感。
他们从未开诚布公地谈过17岁那年的冲突。成年人心照不宣的默契,是将龃龉埋在心底,选择缄口不提。而那件事,是荒野蔓草的废园,被丛生的荆棘包围,她好想将它们斩断,但却找不到斧子,也想尝试拔除,又怕将双手弄得鲜血淋漓,有时甚至会产生疯狂的念头,想着,干脆将它们全都烧毁,又怕会波及无辜。
可那件事,真就要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吗?好在,最近的原丛荆,不再那么设防,慢慢向她展露了真实的本性。
虽然他那副唯我独尊的小霸王派头,和骨子里顽劣乖戾的因子,偶尔会让她恼火。
她却欣慰地觉察出了他的改变。
他们的关系,已经破冰,也都在努力往更亲密的关系发展。但仍然处于模糊地带。
就像将化未化的冰水混合物。
而浮在水面上的那层冰,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消融呢?车外的雨势,没有任何减弱的迹象,悬而未决的试镜结果,已经被她抛到脑后。
她想要逃离这个阴雨天。
也想要快点见到他
似乎只有奔向他,才能缓解她不安的情绪。保姆车开到拳击俱乐部。
尹棘穿得单薄,校服灰色的百褶裙,遮着一双纤细修长的腿,下车后,肌肤暴露在湿冷的空气里,她忍不住打起寒颤,好在雨已停歇。
她踩着积水,啪嗒,啪嗒,一路小跑进去,迸溅的泥点,沾在白色板鞋上,也黏在那截凝白的脚腕上。
俱乐部里,设有专业的射击场。
原丛荆是资方,他平时格斗的强度很大,还特地请了名泰裔的专业陪练。
场地平日还要用于会员教学。
原丛荆最近练拳的次数变得很频繁,每周至少要来三四次,便没要求清场,以免影响俱乐部的正常运营。尹棘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换上保护地胶的鞋套,提好后,她的拇指沾染上小腿残留的雨痕,还没来得及擦拭,就瞥见,八角笼内,刚刚结束了一轮搏斗。
那道熟悉的身影,也映入了她的眼帘。
原丛荆仰头,喝了些水。
右手随意一挥,将冷水壶抛给台下的工作人员,又重新戴上红色拳套,左手抵着右手,交互着,撞了几下。男人眼神冷冽,不笑时,总有种懒懒的厌世感,穿格斗专用的黑色短裤,上身赤着,肌线分明,肩宽腿长,比例优越的骨架,充斥着劲瘦有力的野性之美。
吊顶投下的光线并不明亮。
甚至稍显昏昧,更能突出浓颜的优势,男人长睫微低,半遮住曙星般的眼,漂亮却不阴柔的脸蛋,轮廓比之少年时期,愈发棱角分明,全然褪去她印象里那些秀美的女孩气。尹棘本想趁他休息时,唤住他。
但八角笼中,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搏斗。
原丛荆是在出国后,学的拳击。
尹棘从未见过他搏斗的样子,很有新鲜感,也觉得,这门运动很适合他,因为他身上总有一些挥之不去的暴戾气焰,拳击可以让他拥有宣泄的机会。
她抬起脚,往那边走去。
原丛荆偏过身,额前的碎发被风撩动,在侧闪之后,躲过对手的招式,紧接着,又挥出一记狠劲的刺拳,是攻亦是防,漂亮的回击,惹得台下的看客连连叫好。
男人并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而在搏斗进行中,双方的站位,不停地轮转。尹棘的心脏重重一跳
脚步也顿住了,双腿像被钉在地胶上,变得沉钝无比,听不得使唤。
因为,她看见了纹在他肩胛处的,那道异常艳丽的刺青一-是株火红色的沙棘花,恣意招展地绽放着,如炽焰般耀眼,仿佛散发着烫意,也燎热了她的眼眶。
那温度就快要将她烧坏。
她紧紧闭眼,喉咙也有股灼痛的感觉,像吞掉了一团火苗。脑海里,渐渐浮现出,她曾对他说过的,那稚嫩无比的话语:"沙棘花在地球上存活了几亿年,不怕风吹,也不怕日晒。“阿荆,等我长大了后,也要像沙棘花一样,做个生命力旺盛的人。
刺青的沙棘花图案是他亲手画的。
曾几何时,她无意看到,还问了他,他当时很难为情,却还是别别扭扭地承认了。
她鼻腔忽然发酸,心跳也剧烈加快。
那道刺青,蚀刻在他的皮肤,却也贯穿了她的心脏,伸展出的枝和叶,正从血肉里疯狂生长,她指尖微颤,捂住胸口,向后退步,忍受着阵阵的涨痛感,慌张又失控。
尹棘的思绪很乱,下意识想要离开。
却觉察出,自己正被一道深切的目光攫住,她呼吸微滞,抬起眼。
八角笼里的格斗已被叫停。
原丛荆沉默站在那里,漆黑的眼底涌动着不明的情绪,她捕捉到了浅弱的震惊和无措,隔着遥遥的距离,他们无声地对视。他旁边的泰裔陪练不明所以,也看向她,问道:“那个学生妹,是来找你的吗?"